读书介绍:
知识只能在局部的有限的领域发挥作用,还会有无尽的问题等待解决。从更广泛的意义上说,未来在人类探索知识的过程中,所得的知识也都将是“结构性”。
在人类探索新知的过程中,人们很容易相信即便承认那些突破性的知识是结构性的,但动人的新知识必定是一枚钥匙,必将打开全局性知识宝库的大门。结构性知识的作用被乐观地泛化了。
本刊特约 丁家烜/文
兰迪·胡特尔·爱泼斯坦的《激素小史》,读来饶有趣味,最近又重新读了一遍,愈发觉得耐人寻味。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所谓激素(也常常被音译为“荷尔蒙”),是内分泌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由各种内分泌腺体或专门的内分泌细胞合成和分泌的一种高效能生物活性物质。它就像身体内部的“化学信使”,通过血液循环或组织液,将调节信息精准地传递给特定的目标细胞(靶细胞),从而协调和控制机体的各种生命活动。《激素小史》生动记录了人类在探索发现、正确认识和合理利用激素的过程中的许许多多激动人心的故事,当然也展示了这一布满荆棘和谬误的旅程。
杰出的先知
目前已知的激素有很多种。这些隐藏在动物或者人体内的剂量微小的化学物质,其作用机理却可谓神奇,复杂而广泛。坦诚地说,很多激素的作用机理至今尚不完全为人所知。事实上,“激素”这个概念也是到1905年才被正式提出。
人类为了搞清楚它们的作用机理颇费了一番周折,在试图把它们为我所用的过程中更是走了很多弯路。这个过程很大程度上有赖于研究人员长期不懈的努力。可以说,这些“杰出的先知”的工作,破除了人类的成见,拓展了人类的知识,闪耀着人性的光芒。比如,早期人们普遍相信,生理行为是由大脑和神经调控的。而最早提出激素概念的伦敦大学学院教授斯特林,以严谨的实验有力地证明,化学物质不通过神经,仅仅是通过血液,也可以调节生理行为。有些尴尬的是,这一伟大的发现建立在颇受争议的动物活体实验的基础上。
毫无疑问,激素的概念破土而出,为科学和技术打开了一片全新的天地。惊人的发现让人激动不已,也不免带来乐观情绪。即便严谨如斯特林,也对激素研究和应用的光明前途充满信心。斯特林表示,激素研究是通往健康之路的大门,不论是便秘还是癌症,都可以通过激素研究找到解药。他认为,对激素作用原理的深入了解将帮助人们实现对身体的完全掌控。在一次演讲中,斯特林形容这个发现“就像一个童话”。他觉得科学家总有一天会搞清楚激素的化学组分,然后用合成激素来控制我们的身体。
斯特林的判断是对的,他的预测大体上成为现实。科学家确实识别出了越来越多的激素,相信这些发现的数量超越斯特林最大胆的想象。同时业界也合成出了更多的激素为人类所用。但公允地说,激素疗法终究只是帮助了一部分病人,一百多年过去了,人类仍然受到各种疾病的困扰,即便是更多的激素知识对此也无能为力。事实上,现在的人们在提到含有激素的药物时会首先感到警惕,因为激素药物很容易造成预期之外的副作用。
在先知与神棍之间
随着激素研究突破和发展,内分泌学于20世纪20年代从一种晦涩的理论变成最热门的学科,鼓吹之书也纷纷出现,广告和专栏故事更是给这门学科增添了诱人的色彩。随着新的发现越来越多,激素被视为所有疾病的元凶。同样,人们相信可以通过改变激素来治疗一切疾病。雌激素和睾酮先后被分离出来,1922年注射胰岛素拯救了一名14岁糖尿病患儿,更是宣告激素疗法新时代的到来,促使对疾病的乐观态度达到了顶峰。
心理内分泌学家路易斯·贝尔曼鼓吹激素的作用,这被称作激素原罪论:激素影响了大脑中的神经元,从而改变了我们的潜意识。他声称,个体的内分泌与心理、行为、健康、疾病之间的关系密切。内分泌塑造了个体的人格。他预测,通过激素调节,社会将变得更好。人类不再是“适者生存”,因为内分泌学将让每个个体都能适应环境。在构想的社会里,没有罪恶、没有肥胖、没有愚昧;在这个社会里,化学平衡是社会安定的保障。他认为,没有什么问题是激素解决不了的。
在内分泌学的繁荣背后不乏各种浑水摸鱼之人。新突破和虚假疗法出现速度不相上下,真真假假的理论看起来也差不多。有些是有信仰的医生,即便手术结果和预期不一致,本意起码是好的。另一些则是纯粹的骗子,明知药物无效,却信口雌黄到处推销。麻烦的是,更多人介于这两者之间,不容易分辨。
结构性知识作用的泛化
上述历史颇有值得总结反思之处。人类孜孜不倦地试图破解人体和疾病的秘密,并且阶段性地获得了很多重大突破,积累了许多重要的知识。但不得不承认,人类到目前为止所得的知识都是“结构性”的。也就是说,知识只能在局部的有限的领域发挥作用,还会有无尽的问题等待解决。从更广泛的意义上说,未来在人类探索知识的过程中,所得的知识也都将是“结构性”。
但是,在人类探索新知的过程中,人们很容易相信即便承认那些突破性的知识是结构性的,但动人的新知识必定是一枚钥匙,必将打开全局性知识宝库的大门。结构性知识的作用被乐观地泛化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人类的无知和自大在作祟。有意思的是,认知水平越低的人,越倾向于相信这个世界的规律,或者说是“上帝的小秘密”简单而清晰。历史上,即便最伟大的科学家也犯过这类错误,比如十九世纪人们普遍相信,牛顿等先贤奠定的物理学体系已经完整,只剩下寥寥几片微不足道的“乌云”。直到爱因斯坦揭示出, “乌云”后面才藏着整个宇宙。
这个“泛化”过程,当然由杰出的先知的伟大成就所推动,其中也不免裹挟乐观的情绪、贪婪的欲望、无知的鼓噪,以及动机不纯的骗子和神棍。讽刺的是,最喜欢鼓吹颠覆的人,却最喜欢相信他们颠覆之后的世界就是“历史已经终结”的乌托邦。其潜台词就是,只有我才能颠覆,别人不能,一点都不能。这显然不是正确的历史观。
从激素到人工智能
比100多年前的内分泌学和激素更火热的话题,是当今的人工智能技术。与基于人体内分泌学新发现的激素类似,人工智能基于人类对神经网络的新认识。随着CHATGPT的横空出世,人工智能将颠覆现有世界的论调甚嚣尘上。人们乐观地相信,人类对智能的认识取得了决定性的进展(当然是依靠神经网络),从而能够用很低的成本模拟出甚至远超人类智能的人工智能。在这些宏大叙事里,算力就是未来的一切,当然还有电力。
我承认人工智能技术是伟大的,而且还在快速地进步中。但是我也相信,一如100多年前对内分泌系统的认识,人们目前对智能系统的认知还极其有限。智能系统比内分泌系统更加神秘复杂。基于目前的认知所建构的人工智能技术仍然是“结构性”的。也就是说,基于Transformer模型的人工智能技术,与10年前基于卷积神经网络(CNN)的人工智能技术一样,可以在一些甚至是许多特定领域发挥作用。但基于Transformer模型产生通用人工智能(AGI)甚至超级人工智能(ASI)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人们很可能对现有人工智能技术的作用过度“泛化”了。
(作者系资深从业人员)
本文刊于11月29日出版的《证券市场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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