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刘晓博

省域经济的均衡性，是近年来官方和民间关注的热点问题。

在经济总量比较大的几个省里，一般认为江苏、山东、浙江的均衡性更好，而广东、四川、湖北的均衡性比较差。

有意思的是：被认为均衡发展的省份，正努力增加“头部城市”的首位度；而“头部城市”首位度太高的省份，正在为全省发展的不均衡烦恼，纷纷提出要增加全省发展的均衡性。

这种“羡慕对方”的局面，意味着均衡和不均衡，各有各的烦恼。

今天想讨论一下均衡省份的苦恼。尤其是两个最均衡的省份，江苏和山东。

浙江之所以不被认为是最均衡的省份，是它没有像江苏、山东一样实现“双重均衡”。

所谓“双重均衡”，是指：第一，全省所有地市发展比较均衡；第二，头部城市相对比较均衡。

江苏、山东、浙江都是双中心省份，但南京跟苏州、济南跟青岛实力比较接近；而杭州的实力明显超过了宁波。

尤其是在资金总量（金融机构本外币存款余额）这个远比GDP更重要、更真实的指标上，杭州是宁波的2.2倍，是所有的双中心省份里差距最大的。（下图）

在广东、江苏、浙江、山东、四川这5个经济总量最大的省份里，第一和第二大城市的资金总量，四川是最失衡的，其次就是浙江。江苏和山东是高度均衡的。

再看一张图，是根据2024年上半年GDP计算的，各省会城市的首位度排序：

可以看到，济南、南京的GDP占全省的比重，分别位于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在2014年到2024年这10年间，南京的占比没有一丝一毫的提升；而济南的提升，则主要是通过合并莱芜实现的。

历史上，济南GDP屈居省内第三了很多年，直到2018年才超过烟台；南京GDP超过无锡晋级省内第二，是在2014年。

成都则是典型的强省会，但GDP占全省的比重之高，也无法跟长春、西宁、银川相比。

在吉林、青海或宁夏，已经到了省会之外无城市的地步，经济总量和资金总量高度集中在省城。

由于吉林、青海、宁夏的经济总量比较小，所以关注度比较低。所以在网上，“成都省”的知名度更高，它的意思是说四川省都快被装入成都市了。

类似的大省还有湖北和陕西，也基本上是“武汉省”、西安省”了。

虽然广东被认为是最典型的发展不均衡的省份，但广州却是一个弱省会城市，经济总量、资金总量占全省的比重都比较低。

主要原因是，深圳近年来发展迅猛，而佛山、东莞的总量也比较大。

下面一组图，是广东、江苏、山东、浙江、四川各城市2024年全年GDP占全省的比重，可以更清晰地看到全省内部各城市的差距：

为什么有些省，内部强弱差距这么大，而有些省又非常均衡？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地理因素位居第一，历史上的偶然因素也能带来巨大的、长远的影响。

下面两张，分别是江苏和广东的地形地貌图：

江苏绝大部分地区都是平原，省会城市南京的山多反而一些。

所以，江苏省内部人口分布比较均衡。南京因为山多，是东南经济大省里人口相对比较少的，在全省的首位度相对较弱。

不过南京在当首都的时期，比如明初和民国中后期，经济总量也一度非常大。一旦失去了权力加持，首位度就下来了。

广东跟江苏正好相反，大部分是山地，只有珠三角、潮汕和湛江有一些平原。其中珠三角平原的面积最大，加上有港澳因素的加持，所以汇聚了全省绝大部分人口和经济总量。

近年来，广东把汕头和湛江确定为发展的副中心，从地理上看也是非常有道理的。

山东、四川的均衡和不均衡，也跟地理因素有关。

下面是上述四个省，平原占全省陆地面积的比重：

江苏 93%

山东 70%

广东 24%

四川 8.1%

平原面积占比越低，发展越不均衡，人口和经济总量会高度集中在适合居住的平原。

历史的偶然因素，也能很大程度上影响城市的命运。

比如英国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中，试图在中国占领一个桥头堡用发展对华、对东亚的贸易，最初选中的地方并不是香港，也不是上海，而是舟山群岛。

1840年下半年，一场持续的疫情，让总数只有3600人的英国远征军，在舟山住院了5329人次，448人病死。而这场战争中，英军阵亡士兵才69人。

拿下香港后，英国人依然迷恋舟山，实施了第二次占领，仍然准备做辐射长三角的桥头堡。1846年又来了一场瘟疫，彻底打消了他们的梦想。

如果没有瘟疫，香港、上海、舟山的命运会如何？又将如何影响珠三角和长三角各城市的命运？

所以，脱离地理、历史原因谈省域经济的均衡发展，是没有意义的。

从全球来看，均衡发展是偶然的，不均衡是必然的。

最近20年来，在一些中等国家甚至出现了“一国一城”的趋势，比如英国、法国、韩国、日本、泰国、墨西哥，都基本上如此。首都就是一切的中心，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些国家的第二大城市是谁。

中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可以形成多个中心城市，发达省份甚至可以双中心，但绝大多数省份走向“一省一城”是必然的趋势。

太均衡的省份，肯定会吃亏。

比如江苏、山东，经济总量位居全国第二、第三。但这两个省没有诞生一个一线城市，也没有标杆性质的“强二线城市”。

目前中国的城市格局，除了北上港深广台六大一线城市之外，公认的“最强二线城市”是杭州和成都。

近年来，杭州、成都不仅发展迅猛，还获得了堪比一线城市的人才竞争力。

相比之下，在参与全国人才竞争的时候，南京、苏州明显弱一个档次，而济南青岛则弱了两个档次。

由此带来了重要的影响：江苏、山东面向全国的人才竞争力，不如浙江和四川。

所以我的结论是：

江苏、山东的均衡，让自己非常吃亏，他们在全国人才竞争、科技企业竞争中比较吃亏。

其次，是南京、苏州、青岛、济南这四个城市比较吃亏。

今年杭州六小龙走红之后，南京曾苦苦追问：为什么不是南京。

答案很简单：江苏、山东这两个省太均衡了，中心城市首位度不够，吸引不到更多人才。

杭州能在黑悟空火出圈之后，涌现六小龙；成都在王者荣耀之后，诞生了哪吒2，都不是偶然的。

有人可能会提到“制度因素”。

浙江很早就是民企模式，江苏是偏重外企和集体经济。浙江市场化程度更高一些。

但四川呢？你能说四川的市场化程度超过江苏吗？成都的市场化程度超过南京和苏州吗？成都为什么比南京、苏州更能吸引年轻人？

所以，把资源高度集中，在中心城市创造局部的优势和丰富性，就能形成规模效应，对人才、企业产生吸引力。这就是成都逆袭的重要原因。

另外一个案例是北京。

北京是典型的北方+权力型城市，央企之都。由于资源高度集中、创造了足够的丰富性，现在竟然演变为中国头部民企最集中的地方（全球500强中民企总部最多的就是北京和深圳），全国创投最活跃的地方、新经济最活跃的地方。

这就是资源集中的好处。

如果北京不虹吸天津、河北乃至整个北方，实现华丽转身（从央企之都变身民企之都、新经济之都），整个北方经济岂不全面塌陷了？

所以广东、四川没有必要太羡慕江苏、山东的均衡，在自己的地理、历史逻辑下，走好自己的路，才是更重要的。

江苏、山东则要加大力度，提升中心城市的首位度，否则未来很麻烦。

说到这里，一定有人拿江苏GDP快超过广东来反驳我。

GDP数据，你不能太当真。看看真实的财富创造和聚集情况吧，到今年4月末，江苏的资金总量（金融机构本外币存款余额）只有27.3万亿，而广东是37.3万亿，差距是10万亿。广东=江苏+湖北。

或者说，江苏真实的经济体量，只有广东的73%左右。这也可以从江苏和广东的一般预算收入中看出来，江苏在这个指标上也正好是广东的73%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