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房产中介行业迎来了一批满怀憧憬的应届生。他们带着对未来的期待和热情踏入这个领域,渴望在房地产行业中闯出一番天地。然而,没过多久,我们却发现这些应届生纷纷离开了。或许是面对复杂的房产交易流程和巨大的工作压力,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又或许是行业的竞争激烈以及薪资待遇等问题,让他们感到迷茫和失望。不管原因如何,这批应届生的离去,无疑给房产中介行业带来了一丝别样的氛围,也让人们开始重新审视这个行业对于新人的吸引力和培养机制。
房产中介,曾是许多待业、考研考公青年的中转站。过去有中介公司声明,本科毕业生入职前四个月可享无责底薪8000元,因此被纳入过渡期的“混底薪生存指南”。
随着房产中介行业自2024年秋季起进行改革,无责底薪缩水,绩效考核变严。悬置青年们发现,过渡选择逐渐减少,短暂驻留的小岛开始被潮水淹没。
在上海头部房地产公司做中介3个月后,万乐发现,和自己一批入职的八人中,七人申请离职。只有他还留在这里。
2025年5月底,他无所事事地坐在门店工位,问旁边最后一位即将离职的同事:“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同事沉默一会儿,“走一步看一步。”
万乐没说什么。看着身边越来越空的位置,他也产生了离开的念头。“等拿到这个月的学历补贴,我就走。”他暗下决心。
2024年7月,万乐从老家贵州一所二本大学法学院毕业,在本地做一份专业对口的工作,因薪资太低而离职。2025年初,他决定去上海散心,也盘算找找工作机会。投出去的简历大部分石沉大海,只有几家房产中介给他主动发信息。
“薪资范围8000~9000/月、五险一金、提成、奖金补贴”,这些远高于他从前待遇的关键词让他燃起希望。经过线下三轮面试,他决定入职这家房地产公司做中介,攒一些钱。
那时万乐还不知道,自己拿到的offer,实际是张下沉邮轮的船票。近两年来,房地产市场不断收缩。据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24年全国新建商品房销售面积为9.7亿平方米,比2023年下降12.9%;新建商品房销售额9.7万亿元,同比下降17.1%。其中,上海新建商品房销售面积为1656.86万平方米,下降8.5%。
受行业动荡影响,业内薪资政策也在同步变化。2024年8月,他所在的房产公司上海门店进行薪资改革,本科生每月6000元底薪缩减为3000元,加上不变的2000元人才补贴,每月底薪为5000元。
拿提成的机会也很少,“上海的房价每个月都是以2.88%的一个数据在掉。”万乐说,工作三个月,他大部分时候在门店里无所事事,很难开单。
万乐算过一笔账,扣掉社保,每月到手大约4300元。住在上海内环,除去3000元房租和日常开销,兜里只剩下几百块。“还好公司交的是深圳社保,就是最低一档的保险,不会亏太多。”
张西也发现,房产中介已不再是理想的过渡工作。2022年,他从广东某二本大学会计专业毕业。尝试备考CPA(注册会计师)未果后,他试着考公考编两次,再次失败。张西决定不再尝试“上岸”。家里人愤怒于他的选择。得知他不再考试后,妈妈把张西的微信拉黑了。
在考试中蹉跎三年后,2025年5月,张西入职广州一家房地产公司,希望通过中介工作攒一些钱,再辞职去考CPA,未来找一份能坐办公室的工作。
他没想到这份“过渡工作”的工作量有这么大,足以挤占他所有的私人空间。每天一醒来,他就要编辑运营社交媒体,回复客户消息,“现在连刷小红书、抖音的时间都没了,除了睡觉就是在工作。”
图 | 毛茂看房过程中拍的照片
如今打开社交媒体,搜索“过渡期”和“房产中介”关键词,仍然会看到这样的贴子:“去xx做房产中介是当下考公考研最滋润的过渡工作!”这篇帖子发布于2024年6月,当时下面有不少人咨询详细情况,“底薪多少?”“工作忙吗?”“包吃住吗?”
现在,评论区则多了唱衰声。更多人反映,无责底薪已经取消,到手薪资低于预期,工作量也变大了。
因为对本科生友好的薪资政策,房产中介曾一度成为考公、考研等上岸无果的毕业生最理想的过渡工作。
2024年7月,从上海某本科大学毕业的陈艺,赶上了下沉前的尾声。她原本计划是毕业后前往澳洲读书,但因为考雅思不顺,她决定一边刷分申请,一边工作。在一次找房时,她接触到了这个公司。每月无责底薪8000元,早9晚7,通过和店里员工交流,她觉得这份工作很适合过渡。
入职后,陈艺翻出压在衣柜底下的白衬衣,又找了一条黑色长裤,给自己凑出一身“正装”,从刚毕业的大学生变成房产经纪人。
工作一段时间后,她发现周围同事的面孔大多也很年轻。他们有的是211高校毕业生,有的是前大厂计算机员工。大家不约而同涌来,将这里作为二战考研、考公等的中转站。
陈艺工作的那三个月,几乎没有什么业绩压力,可利用的时间充裕。她回忆,虽然需要完成固定数目的房源带看,但中间有很多可操作空间。她曾拜托朋友装作买房的客户陪她演戏,同事们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除此以外,她还可以借用看房的名义逃避上班。早上固定打卡后,陈艺在门店稍坐一两个小时就回家学习,临到下班前再回店里。就这样边上班边备考三个月后,她成功通过英语考试,申请到心仪学校,决定提前离职。
离职前,陈艺听说公司绩效即将改革的传言。2024年8月前,本科生入职该头部房地产公司,在上海和广州的门店每月分别能拿到8000元和6000元的无责底薪。但2024年8月后入职的本科生,薪资不仅会降低,新人保护期的考核和绩效压力也会增加。
这样的变化,在张西和毛茂身上得到证明。2024年,在从陕西一所一本大学的法学院毕业后,毛茂跨考哲学研究生失败,备考一年后,又第二次失败。2025年5月,她在广州入职和张西相同的房产中介门店,计划一边工作攒钱,一边用空闲时间找找别的方向。
入职前她安慰自己,好歹每个月有6000块钱保底。但工作后,她发现新人的底薪早已缩水至2500元。和张西一样,高强度的工作,也让她的规划无限延迟。她一周工作6天,每天从早上9点工作到晚上8点。
就算没有客人,她也要每天至少看四套空房、整理房源照片和文案,在社交媒体发布帖子引客。即使下班,也要不停回复信息。毛茂感觉自己的注意力被这份过渡工作完全占据。
图 | 毛茂在广州看房
但即使进行超额工作,订单成交量也并不可观。在张西看来,匹配不成功是大多数。有一次,他帮客户从下午四点半找房到凌晨一点,仍然找不到合适房源,他最终选择放弃。
在上班13天后,张西终于开了第一单。这已经是相对快的进度。他说,大部分新人很难达到考核指标,大半年也只能拿两三千元的月薪。
他上个月开了三单,是门店新人里绩效最好的,但仍然没有达到每月4单的指标,实际到手工资只有3000元左右。他提到,“扣完社保后,其他人(月薪)有1700元的,甚至有的只剩900元。”
张西自嘲,辛辛苦苦做这么多事情,最后只能赚一点“窝囊费”。他时不时会遇到不尊重他的客人。
在一次线下带看途中,一个客户喋喋不休地强调自己做审计行业,是坐办公室的,每天上班很辛苦,要租好一点的房子。对方有意无意地透露自己的薪资,并对房产中介工作持鄙夷态度。
广州五月的天气闷热异常,行走在湿热的空气里,张西压抑着内心的情绪。那天快结束时,他打断客人的话,告诉他,自己也是本科毕业的大学生,也做过他从事的行业。
看见对方瞳孔放大的那一刻,张西感受到一种爽快感。然后是长久的失落。
坐在上海某公园的长椅上,万乐点了一根烟,叹了一口气。他如今意识到,“不是他们(毕业生)选了房产公司,是房产公司选了他们(毕业生)。”
决定离职后,他经常一个人骑着电动车来到门店附近的公园,一坐就是一整天。看着公园里弹琴唱歌的学生和老人,他想起自己大一时跟朋友一起开琴行、组乐队赚到的第一笔钱。
“其实工作不仅是挣钱不挣钱,还要看你心有没有归属感,这其实也很重要。当时赚的虽然不多,但很幸福。”三个月来,做这份中介工作,万乐既没有精神归属感,也没有太多物质回报。他开始怀念那时的生活。
得知门店新的薪资标准时,毛茂刚经历跨考失败后的第二次失落。“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她这么形容自己。二次考研失败后,从大厂管培生、企业hr到教培,她其实尝试投了一百多家公司,但除了房地产中介公司外,没有收到任何面试邀约。
一天晚上,毛茂再次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她告诉自己,一切都是暂时的。她仍然想继续升学,学习哲学相关的专业,也尝试在生活和工作的缝隙中持续观察和思考。
坐在店里,她会在闲暇时偷偷跟朋友发信息摸鱼,谈论对同事和客户的观察,以及最近的生活。渐渐地,她对这份工作也有了新的认识,“它让我进入了真实的生活。”毛茂开始觉得,进入社会这一步,早在两年前就应该踏出,是考研的封闭让自己延迟进入现实。
到现在,张西仍然不敢告诉父母自己在做房产中介,“我就告诉他们我在语言教培,听着好听。”入职一个月后,与工作量不成比例的收入让张西意识到,这份过渡工作比他想象中更艰苦,攒钱的目标遥遥无期。
6月13日,拿到工资那天,他感到郁闷。下班后,新人同事一起去喝酒放松。看着酒杯里渐渐融化的冰块,他对毛茂说:“我就像这杯酒里的冰一样,沉淀着沉淀着就化了。”
说完,他拿出手机,打开工作app。那晚,会计专业的张西和法学专业的毛茂,在毕业三年和一年后,拿着没超过3300块的薪资,在酒吧里拍了一张带有看房打卡水印的合照。
*据受访者要求,人物信息有适度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