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正因为复制轻而易举，复制才难于登天

比特币的成功看起来不可理解：尽管背后只是一个匿名的开发者，尽管未曾有过任何人为它做背书，比特币还是成功了。

不可理解的原因在于，加密货币并不存在格雷厄姆意义上的“内在价值”。一部分人无法理解，而另一部分人则看到了套利的机会，这也是仿制比特币风潮的由来。

对此，《比特币标准》的作者阿穆斯早在2018年就指出：正是因为仿制比特币轻而易举，所以对任何仿制品来讲，真实的需求都非常奢侈。因此这些加密货币必须建立起团队，积极地建立和扩大市场对自己的“需求”。

现实经验告诉我们，这种需求靠两种方式获得：铺天盖地的宣传，或者，价格猛然上涨。

对于前者，X上的“憨厚的麦总”有着这样的评论：

一般做市商悄咪咪拉第一波，然后开始高位横盘密集打广告找买盘，“mindshare”最大的时候，基本就是项目方开始准备出货的时候。这个现象也可以理解，这么多广告费都花了，得掏回来啊，要不这钱哪里出。

对于后者，我们已经见过最具新闻效应的TRUMP币。当它从0涨到70美元的时候，《晚点》记录到：

许多没怎么打过交道的圈外散户 —— 卖车的、卖房的、卖保险的、做美容的、做 KTV 订房的，全都跑来问：能不能帮忙买 $TRUMP？

比特币不是一个公司，它的意识形态靠去中心化的社区传播。信任靠的是时间、抗压和无领袖的自治。

大多数加密货币则正好相反，它们是公司化运作，不愿也无法复刻这条艰难路径。创始团队握权、套现才是主要动机；要快，要掌控，要收益。出得多，赚得才能多。

赚钱本身无可厚非，可在加密世界里，代码公开、流动性高、退出容易，“赚钱”常被推到零和边界：团队赚得越多，后来接盘者风险越大。

当你无法弄清一个公司的赚钱方法时，你可能就是这个赚钱方法。

核心还是权力的不对等。加密项目从融资、运营到退出几乎不受约束，没有审计，也无须定期披露。项目方掌握所有信息，投资者却很难验证信息的真伪，也几乎没有任何手段反制——权力与信息的巨大落差滋生了道德风险。

但，为什么风险如此高，仍有人蜂拥而至？

因为比特币的神话。用胡翌霖的话来说，很多人心里想的是——“我没赶上比特币刚发明的时候……那么现在也得让我从‘原始股’开始抓起。”

一直以来，我们认为技术是比特币上涨的驱动力。

不只是投资者这么认为，加密货币的创业者也（假装）这么认为。因此，创业者才热衷套用“技术奇迹”的剧本：复制比特币的代码，或宣称要超越它，然后甩出一份白皮书，挂个网站就开始收割。投资者抱着“再现比特币路径”的幻想，却忽略了：复制代码容易，复制意识形态的护城河几乎不可能。

就像《寒战2》里张国柱对梁家辉说的：“文斌，科技只是硬件，最重要的是人。”

由于迫切需要信息不对称来攫取利益，比特币的复制者会选择最不消耗时间的方法来复制比特币的特性：包括使用区块链技术、短期的价格暴涨、不生息。而最需要时间形成，但也最难以取代的社区和死硬拥护者，没有复制者可以复制。

比特币从机制上与它的复制者是反过来的，这个机制也使得它没有中心化的机制所带来的道德风险。它没有一个中心化的组织操盘，它无需依靠抛售代币来获取维持这个中心化的组织的运转。既然没有一个中心化的组织，它的生存和发展，就需要依靠社区的强烈信仰和自发行动。比特币社区相信，比特币就是财富本身，他们仅仅需要长期持有比特币就可以实现他们的目标。而比特币的复制者并没有这样的社区，他们先囤筹码，再把故事卖给消息闭塞的散户，以抛售换现金，维系中心化的组织运转。

这是二者的本质区别。

技术当然值得创新，理念也该百花齐放；前提是——技术必须对人有用，理念得能自我强化，才能具备反脆弱性。时间和低谷是对这些新的技术和理念最好的检验工具。比特币已经交卷；但绝大多数复制者，都已经被残酷的现实所淘汰。

这是2013年比特币市值最高时排名前20的山寨币，在2017年牛市中相对比特币的表现。

这是2017年比特币市值最高时排名前20的山寨币，到2022年熊市时相对比特币的表现。

这是2021年比特币市值最高时排名前20的山寨币，到2022年熊市时相对比特币的表现。

二、比特币逐步吞噬竞争者的生存空间

比特币给所有山寨币提出了致命问题：既然在机制的公平性上无法超过比特币，而比特币必然比任何山寨币稳定运行的时间更长，社区更稳健，那么为什么选择山寨币呢？

因此，从2010年代初期到现在，山寨币的发展经历了彻底的变化：从极力与比特币相似，到现在极力与比特币不同。在比特币幼年时期，尚还有山寨币试图与比特币竞争意识形态之位，宣称自己是“更快的比特币”、“手续费更低的比特币”。但随着比特币意识形态地位的越发稳固，简单的复制品不断丧失流动性，复制-粘贴的招式到此破产。

路线从此分叉。

在工作量证明（PoW）的赛道里，比特币已吞噬了97% 的市值，几乎挤干了生存空间。想活下来，山寨币只能跳出旧框架，转向权益证明（PoS）或其他新机制，强调智能合约、投票权、治理之类的玩法。

这是比特币在诞生之初就选择的路径和自我强化机制的结果。因此，许多后来者（如莱特币、瑞波币、以太坊等）虽然在技术和应用上各具特色，却未能形成类似比特币那样的宗教般追随者群体。结果，它近乎垄断了“信仰”这块高地，而其他币被迫涌向功能实验场。这使得比特币几乎不可复制。

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它们二者的三个区别。

1、比特币使命简单而纯粹：充当点对点电子现金/价值储藏。工作量证明、2100万固定上限、10分钟出块等技术参数，都不过是用来服务去中心化和抗通胀这一套核心理念的。比特币协议一成不变，维持简单稳健，以确保任何升级都不损及其最重要的特性。这使得比特币在信仰者眼里更显独一无二——只有它保持了纯正血统。而其他项目由于频繁升级和变动，在支持者心目中更像是不断演进的科技产品，其规则和属性并非不可侵犯的圣规。

2、比特币诞生于金融危机之中，天然承载了对旧秩序的反叛精神，其标志性的橙色“₿”符号和相关术语深入人心。它所代表的是一种超越国界和种族的共同信念：人类可以通过算法和共识创造出独立于国家机器的自由货币。比特币社区也始终在强化这种象征意义。

3、比特币社区的组织形式高度去中心化且草根化，并非任何公司或基金会所能主导，这形成了一种自治社区的氛围。整个网络的决策通过开放源代码的贡献者和世界各地节点的共识来推动，没有官方领导人或发言人。比特币社区更具草根运动的色彩：每个参与者都可以是理念的传播者，社区文化更多靠自发的传播和认同来维系。这种自下而上的动力有助于培养成员的归属感和使命感，使其更愿意成为信仰者而非客户。

三、权力的幕后指挥

太阳底下并无新事，看似以技术为主导的加密货币领域，实则权力才是幕后指挥。它更像一块社会学意义上的场域：权力关系、潜规则、制度惯性无处不在，左右着每一次价格波动、每一次社区分裂。

加密货币诞生于人类社会之中，是彻头彻尾的人造产物，自然要服从人类社会组织发展和衰落的一般规律。许多项目在走下坡路时，我们常能追溯到它们一开始犯下的“原罪”：团队结构、经济激励或关键决策埋下的隐患。风险投资机构 Placeholder 合伙人 Chris Burniske 在《原罪》一文中就指出：

真正可怕的是，项目内部人士能在暗处轻易操控局面，让一切向着他们的利益倾斜。早期持币者避开监管越彻底，就越敢冒险、掌握越大的话语权，最终伤害整个行业。

在这层不透明的面纱后，旧时代造成财富和权力失衡的那套玩法依旧运转。如果我们不把加密货币创世时发生的一切摆到台面上讨论，历史只会一再重演。

顺着这个思路，我们审视加密货币，不能只看今天的市值或技术白皮书，而要把它从创世区块到眼下的全部历史拉到面前。那些历史里最难复制、最有生命力的，不是代码，而是去中心化孕育出的社区与人——他们的选择、争吵、合力与分裂，才决定了未来的发展前景。

正如有人指出的：“美元之所以坚挺，是因为无数人愿意持有；比特币的革命，同样取决于愿意囤币的群体有多大。”比特币在意识形态运动中已经被赋予了特殊的代表意义。它不仅是一种技术或投资，更承载了一套价值观和社会理想。

这种地位具有很强的历史路径依赖和思想累积效应，是其他后来者很难通过单纯技术改进或营销跟风所复制的。其他加密货币即使在技术上宣称与比特币类似的去中心化或供应模型，但它们缺乏比特币那种由实际运动和思想潮流所赋予的精神感召力。比特币从无到有地证明了去中心化货币的可行性，在全球范围内赢得了信仰者。而后来者更多是在既有成功模板上的追随，其诞生背景往往缺少比特币那样深刻的思想使命感。

这也就是为什么比特币难以复制：因为比特币的成功不只是源于代码和算法，更源于人心与信仰。它是技术革新与意识形态交织的产物，在经济和文化层面都塑造出了不可替代的地位。

本文仅是信息分享，不构成任何形式的投资建议。

部分引文来源：

Paul A. David，《Why Are Institutions the “Carriers of History”? Path Dependence and the Evolution of Conventions， Organizations and Institutions》（1994）

胡翌霖，《比特币：挖矿与山寨币杂谈》（2013-7-29）

Archie Chaudhury，《Reflecting On Satoshi Nakamoto’s Manifesto， The Bitcoin White Paper》（2022-10-31）

Mario Laul，《Resource Distribution and Power Dynamics in Decentralized Networks》（2018-8-11）

Chris Burniske，《The Original Sin》（2021-4-1）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九索，作者：经济小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