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ID：new-weekly），作者：腾宇 L 曹吉利，编辑：桃子酱

22年前，因为出演《小兵张嘎》，谢孟伟实现了很多老艺术家终其一生都无法实现的梦想：角色名字取代演员本名，“嘎子”成为他永远的称呼。

然而，“嘎子”给谢孟伟带来的名声，也困住了他后来的人生。近日，他再一次进入大众视野，是在直播间大翻车。

“嘎子哥”翻车了。

这一次，不是因为兜售假酒，也不是带着员工啃玉米卖惨，而是实打实地犯法了。

9月17日深夜，警方的一纸通报，让演员谢孟伟再度进入人们的视野。通报中写道：“经查，谢某某（男，36岁，河北雄县人）在拍摄电影休息期间，身着带有明显警用标志的服装直播带货，造成不良社会影响。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法》第三十六条规定，我局依法对谢某某处以行政拘留7日。”

二十几年前，谢孟伟因饰演《小兵张嘎》中的主角而被观众熟知，人称“嘎子哥”。走红后，嘎子哥并未在演艺圈发光发热，而是转换赛道，开启直播带货之旅。卖货这几年，除了有过“潘嘎之交”这种名场面，以及为卖假货道歉，他登上热搜的次数都没最近这几天多。

而等他走出拘留所，想在网络上冲一波新流量时，他会蓦然发现，就在通报发布十几个小时后，自己的快手账号被封禁了。到那时，他也许会想起多年前在直播间的一个晚上，一位潘姓喜剧演员，以长辈之姿，对他讲的那句话：“网上的东西都是虚拟的，你把握不住。”尽管，后来这位长辈也有模有样地卖起了酒。

想火的嘎子哥，“玩火烧身”

“嘎”，在华北方言里，绝对不算什么好话。

一般情况下，一个人得到这一评价，那这个人大概率做事不爱动脑子，形象也往往是呆头呆脑的。当人们以为精明的嘎子哥只是装出来的，事实却证明，他完全可以用自己的行为诠释这个称谓。

把时间指针拨回到9月10日，嘎子哥用实力演绎了“直播基础，翻车就不基础”。在位于云南省临沧市耿马县的某影视基地，谢孟伟正向“嘎家军”展示新的严选产品——既能当充电宝，又能当随身Wi-Fi，功能二合一，高科技，亲情价。

这些话术和以往并无二致，最大的区别是，这天嘎子哥穿了件错误的衣服——一身警服。肩章、臂章在镜头里清晰可见，虽无警号和胸徽，但只要不是“九漏鱼”，就知道这件衣服的分量。

于是，有人提出：“是不是穿这身不合适？”嘎子哥嘴一瘪，脸上反而闪过一丝得意。“嘎子卖货有问题，我能穿这身衣服？都是要政审的！”面对质疑，他回答得铿锵有力，却没料想到，当时的这番话，成了击倒自己的最直接证据。

几千里之外的辽宁，一位先生看到了直播，一个电话打给了云南警察。几句话，让故事走向发生了巨大转折。

曾在白洋淀里斗智斗勇的小战士，如今在互联网的水里呛了一大口不说，还亲手把自己送了进去。

黑色幽默通常暗合“草蛇灰线，伏笔千里”，嘎子哥的翻车，其实早有预兆。

8月，夏天的尾巴，一名同样渴望流量的知名主播与他“掐”了起来。主播姓陈，人们更熟悉他过去干的行当——反诈。

事情的起因是一台699元的酷派手机。老陈在直播时质疑嘎子哥做虚假宣传，“配置造假”“来源不明”“或是翻新机”等一系列问题，送到了嘎子哥跟前。嘎子哥凭借酷派的正品声明以及精绝的表演，完成了清白自证。老陈吃了一鼻子灰，只得以“调查不充分”为由发布致歉视频，其账号还被短暂封禁。

吃互联网这口饭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场回合制的游戏。只要有耐心，回旋镖总会稳稳地飞回来。很快，老陈迎来了机会。9月16日，老陈发视频询问“这（嘎子哥穿警服）是否违法”，在得到肯定答复后，他将矛头对准了这名浓眉大眼的俊后生——“严重损害人民警察形象”。

后来的情节，人们都知道了，老陈的个人恩怨算是做了了结。毕竟，嘎子哥想对喷，还得重新注册账号，再度表演真诚，一点点把家人赢回来。

从更高的视角看，在流量的博弈里，似乎永远没有真正的赢家。这是一场事先张扬、意料之中的翻车。

嘎子的奇幻漂流

如何只用短短几句话，向一个冲浪强度不高，不爱看直播、也不太关注互联网热点的人，说明白嘎子哥是个什么人？

这件事难度不是一般的高。

作为早早出道的“童星”，今年36岁的嘎子哥，在过去20年经历了一场奇幻漂流，身份几经变化。

相当一部分观众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2003年播出的电视剧《小兵张嘎》：朴实的外形、朴实的口音、朴实的演技，简直是为“小英雄嘎子”而生。

从此，14岁的谢孟伟实现了很多老艺术家终其一生都无法实现的梦想：角色名字取代演员本名，“嘎子”成为他永远的称呼。

后来的许多年里，嘎子应该如他自己所说，怀揣演员梦，勇闯演艺圈。但星途就像一根不幸的股票曲线，一路走低，除了《我的团长我的团》中憨厚的豆饼，他几乎再也没有让人记住的角色。

坦率地说，不能只怪娱乐圈的水太深，嘎子的演技经过几年的沉淀，有着肉眼可见的退步。原本的朴实劲儿已经演不出来了，但依旧朴实的外形，配上试图耍帅、装酷的努力，让本就不多的路人缘迅速归零。

很多年之后，他这段时期的名场面被网友一一翻出，仔细品味。那时候人们已经学会了一个新词，用来准确地形容这种形象：油腻。

最终促成嘎子转型的，是奔涌而来的直播时代。

在直播间里，嘎子差不多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时而与俊男靓女主播在线PK，时而指点其他过气艺人，身后充当背景墙的小伙小妹够靓够有排面，屏幕外还有数十万被称为“嘎家军”的家人。

这种曝光度很难不让人心醉。毕竟，作为艺人的他上一次进入人们的视线里，还是因为2018年推出的那首单曲《哥不是娘炮》。

命运的齿轮在2020年继续转动。那年，中国消费者协会发布了一份报告，对五一放假期间的消费维权情况进行分析，报告中提到了嘎子带货的典型案例。

面对铺天盖地的投诉和舆论，谢孟伟在直播间痛哭着道歉，并表示会承担相应责任。此时，作为一名忠厚长者，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潘长江老师必须站出来讲几句了。

他在与谢孟伟的直播连线中，贡献了一段网络名言：“你不要在直播间跟人PK，网上的东西都是虚拟的，你把握不住，因为这里的水很深！你看看你潘叔我，直播不PK，不上电商。说白了，挣不挣W（钱）无所谓，开心、快乐就完了！”

如果两人的对话在这里就结束了，那么无非是一个老艺术家劝告年轻后辈的正能量故事。然而，一年后，网友们惊奇地发现，潘长江自己开始直播卖酒了。他催人下单付款的样子熟练得让人心疼，产品也是嘎子之前卖过的。

“潘嘎之交”这个新世纪成语由此诞生。在直播间，网友们纷纷留言调侃，让嘎子劝劝“潘子”，后者绷着笑一脸严肃地说：“我劝不了潘子，我谁也管不了。”

这个颇具欧·亨利风格的结局，昭示着嘎子的下一轮心态变化：从被动抽象到主动抽象；从被嘲到自嘲；从造梗到玩梗。我知道你们黑我，我也知道你们知道我知道，批评越来越多，嘎子带的货也越来越多。

于是，又好气又好笑的网友们发明了一个专有名词——“嘎酒”，用来形容直播间里形形色色的假酒、冒牌酒、贴牌酒。

从童星到四线演员，从带货主播到抽象主播，嘎子从随波逐流到引导水流，他或许真的以为自己最终成了“把握得住”的人，直到此次翻车——

不了解嘎子的人，惊讶于他怎么翻车了；了解嘎子的人，只会惊讶于他怎么才翻车。

一场全程直播的塌房

所以啊，代价是什么呢？

所谓经典角色，本就是一把双刃剑。“嘎子”给谢孟伟带来的名声，也困住了他后来的人生。

当年的电视剧早翻篇了，但22年来，凭“嘎子”换来的名声和幻觉，依旧撑起了热闹的直播间。

平衡自我认知，摆脱路径依赖，这是大多数人都懂但很难做到的人生道理。对于靠嘎子的符号成功过，同时发现这个符号在不同时期都能混的谢孟伟来说，自我认知就是“我是嘎子”；路径依赖就是名声还能变现——把握不了演艺圈，还把握不了直播圈么？

这是很粗糙、很直白的一般化信念，但有些黑色幽默的是，它不只可行，还特别耐消耗——哪怕有博主不止一次证明，直播间卖的比超市还贵，也无法动摇。

它能转化成一种莫名其妙又异常稳固的信任，声嘶力竭地喊几声家人，随随便便演几出降价桥段，这很好啊，这不比琢磨提高演技、尝试转型来得简单？

2018年起，直播间吸引了无数在其他地方碰壁、来这里碰碰运气的二三四五线名人，比如谢孟伟。

在演技没有突破、后续影视剧热度不再的22年里，他紧抱“嘎子”设定，借滤镜情怀绑定受众，形成稳固的、自循环的同温层，在既狭小又宽广的空间里，攫取流量和时代红利。

一个身份迷失的人，碰上一个流量异化的时代。在演员之路上不断碰壁的谢孟伟，似乎重新变成了那个在白洋淀里横行的嘎子。他兴致勃勃地扮演这个角色，依赖这个角色，也在消耗这个角色。

卖力直播，是为了以后好好演戏，这样的话说着说着也就淡了，抱着这座富矿过日子的感觉实在太好。

更荒诞的是，所有的荒诞都被记录，卖假酒，卖三无手机，穿警服直播，一幕幕留存于互联网。这是一场高清直播的漫长塌房，我们围观了一个年轻人朝着自己的欲望不顾一切狂奔，直至面目全非。

让人感到遗憾的是，“嘎子”这个本来饱含英雄气质的经典称呼，从此有了别样意味。

名声是个好东西，它可以简化成一种降低沟通难度、拉近人与人距离的力量，但过度简化，简化到自认为可以凭它无视法律与道德，无视公众人物应有的素养，无视行业操守和专业要求，失败只是迟早的事情。

7天拘留不是全部代价，而是“嘎子”这个名称所残存的价值被彻底榨干，谢孟伟很难再利用它重新走那条简单的老路了。

透支至此，已经没有太多人感到惋惜，我们唯一需要操心的是，7.9分的《小兵张嘎》和9.6分的《我的团长我的团》，千万别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