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界面新闻

文｜妍读商业 王浩东

编辑 ｜李晨彤

在大公司的权力版图与战略棋局中，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失宠”。

当战略重心发生摇摆，哪怕是曾经被寄予厚望的排头兵，也可能瞬间沦为过渡期的牺牲品。

对于谁来承载阿里AI在C端的野心这一命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市场公认的标准答案是——夸克。其中的逻辑曾显得无懈可击：

夸克坐拥号称1.5亿的用户底盘，流量基础无可比拟；

彼时的阿里在AI原生应用上尚显贫瘠，连通义千问都未能在大众层面激起太多水花。

于是，凭借浏览器这一与“搜索”天然契合的生态位，夸克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阿里AI在C端攻城略地的代理人。

然而，风向在最近发生了微妙且剧烈的偏转。

昨日，阿里宣布成立千问C端事业群，由阿里巴巴集团副总裁吴嘉负责。据悉，该事业群由原智能信息与智能互联两个事业群合并重组而来，包含千问APP、夸克、AI硬件、UC、书旗等业务。

有消息指出，千问C端事业群的首要目标是将千问打造成为一款超级APP，成为AI时代用户的第一入口。

近期阿里推出了千问APP取代两年前的通义，内部的战略聚光灯猛然转向。

宣传口径的变更、资源倾斜的转移，都在无声地宣告：千问已然站上了C位。而曾经那个被视为“全能希望”的夸克，似乎正在从舞台中央缓缓退去。

这不仅是一次简单的产品迭代，更是阿里在百模大战进入下半场后，面对外部强敌环伺与内部流量焦虑，所做出的一次痛苦而决绝的战略修正。

一、 迟到的“王牌”与焦虑的赛马

如果说AI是一场甚至比移动互联网更残酷的战役，那么阿里现在的处境无疑是尴尬的。

我们要问的第一个问题是：阿里在C端的多产品布局，究竟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内部赛马，还是战略失焦下的多点乱撞？答案或许并不乐观。

毕竟，“百模大战”的硝烟已经弥漫了两年半，当竞争对手都在疯狂收割红利时，阿里此时的“变阵”，多少带着几分亡羊补牢的意味。

11月中旬，阿里巴巴正式推出了“千问”AI助手，这一动作被外界解读为阿里再次确认了其AI战略C端的主力旗舰。

事实上，千问并非横空出世的新物种，它的前身正是两年前就已发布的“通义千问”。

回望2023年4月，作为最早响应ChatGPT浪潮的国产大模型代表之一，阿里巴巴推出了通义千问。彼时，与它同台竞技的还有360智脑、讯飞星火等产品。

然而，起了个大早，却似乎赶了个晚集。

在随后的两年里，相比于百度、字节跳动和腾讯在C端市场的狂飙突进，甚至相比于Kimi、DeepSeek这种依靠自我爆发式增长的垂直新秀，通义千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陷入了“存在感稀薄”的怪圈。

数据是冰冷且诚实的。根据QuestMobile今年9月的统计数据，中国AI应用月活跃用户（MAU）榜单中，头把交椅已被字节跳动的“豆包”占据，MAU高达1.72亿；紧随其后的是DeepSeek，MAU达到1.45亿；腾讯元宝虽然起步稍晚，也拿下了3286万的月活。反观“通义”，仅排在第十位，月活跃用户甚至只有区区306万。

这种巨大的落差，迫使阿里不得不重新审视手中的牌面。在千问重新包装推出之前，阿里内部其实已经经历了一场颇具戏剧性的“秘密研发”。

有消息称，阿里抽调了上百名工程师进行封闭式开发，甚至将杭州总部园区的两层办公楼划为禁区。

更有趣的是，这段研发历程还留下了一段广为流传的“野史”：外界之所以判定阿里正在憋AI大招，是因为那个保密项目组的食堂粤菜窗口突然开始排起长龙，烧鸭饭甚至卖到了脱销。

业内素有“中国AI看广东”的戏言，毕竟DeepSeek的创始人、Qwen大语言模型的负责人等诸多AI大佬均出身广东。

这一细节，侧面印证了阿里此次集结兵力之重、决心之大。

千问App公测一周，下载量迅速突破1000万；另一款国产AI助手蚂蚁灵光上线仅6天，下载量也突破了200万。

阿里对外宣称，两者的表现均超越了ChatGPT、Sora等产品的同期数据。但如果我们将视线拉回现实，这种“开门红”在豆包的1.7亿月活和DeepSeek的1.5亿月活面前，依然存在量级上的鸿沟。

二、 夸克之困：基因里的“工具人”宿命

既然要扶持千问上位，就必须回答一个核心问题：夸克到底哪里不行？

要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阿里的AI门面是靠夸克撑起来的。在QuestMobile关于“In-APP AI”（内置AI）的排名中，夸克AI搜索位列第十，月活用户规模高达6359万。这个数据远超通义千问。

但“In-APP AI”这个定义本身，就揭示了夸克的致命短板——它不是原生的AI应用，它是插件，是锦上添花。

阿里之所以将战略重心从夸克强行切换到千问，背后的考量可以归结为三点：工具定位的桎梏、用户画像的偏差、以及非原生AI的局限。

首先，夸克始终无法摆脱“搜索工具”的底层心智。它最早是作为一款主打极简体验的浏览器问世的，核心功能围绕着拍照答题、视频搜索、扫描文档和网盘展开。

这种“浏览器+工具箱”的定位，虽然在移动互联网时代为其赢得了口碑，但在AI时代却成了包袱。

今年3月，夸克曾试图通过发布“AI超级框”来打破这一僵局，CEO吴嘉当时雄心勃勃地表示，要彻底告别传统搜索框，让“AI超级框”无限接近个人超级全能助手，实现“ALL in One”。那时的阿里，确实是想把AI的争夺战简化为“搜索战”，而夸克就是那把尖刀。

然而，随着AI大模型技术的普及，用户对AI助手的期待早已超越了单纯的“搜索”。AI助手需要具备多模态交互、情感陪伴、复杂逻辑推理等更具“人味”的能力。在这方面，夸克的表现显得过于“硬核”和“功能化”。

夸克的用户画像太年轻，且场景过于单一。多年来，夸克在校园群体中渗透率极高，但用户打开它往往是为了两个目的：看视频、做题（搜题）。这两个功能，就像是PC时代的迅雷和移动互联网时代的扫描全能王。

这种极具工具属性的使用习惯，导致用户很难在夸克上产生与AI进行长时间多轮对话的欲望。用户用完即走，留存的是效率，而非对智能体的依赖。

阿里内部对两者定位已做了切割。晚点LastPost在相关报道中提到的，“夸克有原来的用户基础，但随着AI能力提升，对话式AI助手是更好的形式。接下来阿里会重点发展千问，并把它放进夸克。夸克的定位回归到AI搜索和AI浏览器。”

这句话其实已经判了夸克“死刑”——它不再是那个统领AI全局的帅才，而只是千问的一个流量入口，一个被集成在浏览器里的搜索场景占位符。

三、 战略迷局：垂直整合VS横向散养

当我们跳出阿里的视角，横向对比竞争对手时，会发现阿里的焦虑不无道理。字节跳动和腾讯在C端AI的布局上，已经构建起了远比阿里清晰的阵地。

12月2日，字节跳动发布了“豆包手机助手”，再次点燃市场情绪。这款产品并非简单的APP，而是寻求在操作系统层面与手机厂商进行深度绑定的AI基础设施。

目前，豆包已与中兴合作，在nubia M153工程样机上实现了系统级体验，并明确表示正在与多家厂商洽谈。

字节跳动的打法极其凶悍且接地气。除了豆包APP这个超级入口，字节还开发了豆包输入法等周边产品，通过语音识别等高频刚需功能，将AI能力快速渗透进用户的日常生活。字节不仅是流量大户，更是最懂“场景”的企业。

豆包之所以能引爆市场，甚至在股市带火“豆包概念”，靠的从来不是在学术榜单上刷分的推理能力，而是“快”和“实用”。

相比之下，阿里的技术虽然看似强大——Qwen模型在开源界的影响力远超字节的Seed——但在将技术转化为“好用的C端产品”这一环节上，阿里显得笨拙。

字节是纵向打穿，从底层模型到输入法工具，再到超级APP，构建了一个无缝的生态闭环。

腾讯的路径也与字节相似。虽然“元宝”起步稍显蹒跚，但腾讯迅速调整架构，将元宝从TEG（技术工程事业群）转入CSIG（腾讯云与产业事业群），并调动微信、腾讯新闻、视频号等全系流量进行灌溉。QQ浏览器、搜狗输入法、AI智能工作台ima等产品线迅速汇流，形成了一个类似于字节的纵向产品矩阵。

反观阿里，其布局呈现出一种令人困惑的“横向散养”状态：AQ主攻医疗健康垂类，夸克坚守搜索浏览器，灵光和千问虽然都是助手，却又使用了不同的底层模型（灵光基于蚂蚁百灵大模型）。这种布局看似面面俱到，实则兵力分散。

目前阿里的AI C端应用名单上，通义千问、千问、灵光、夸克、AQ并存。这种混乱局面，让人不禁怀疑阿里是否还在沿用旧时代的“赛马机制”——让内部团队互搏，胜者为王。

但在AI大模型这种需要极高算力成本和数据飞轮效应的领域，分散兵力往往意味着每一路都无法形成压倒性优势。

四、饿了么的幽灵：夸克的终局隐喻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如果仔细梳理，我们或许能从阿里过去的操作中找到一丝熟悉的逻辑线索。

现在的局面是：阿里重点发展千问，然后将千问的能力植入夸克，让用户在夸克里使用千问。这种“你中有我，主次分明”的关系，像极了当年淘宝与饿了么的整合路径。

回想当年，阿里收购饿了么后，并没有立刻让淘宝吞噬饿了么，而是采用了“双线并行+渗透”的策略。

今年的外卖大战中，阿里在淘宝APP中增加了“淘宝闪购”频道，虽然消费者是在淘宝下单，但进入店铺后的系统、页面体系乃至最后的运力配送，依然由饿了么提供支持。

紧接着，阿里推出了“淘宝闪购新工服”。大街上开始同时出现身穿蓝色工服的饿了么骑手和身穿黄黑赛车装的淘宝闪购骑手。

再后来，越来越多的饿了么骑手换上了淘宝闪购的装备，甚至一度传出饿了么APP将正式更名为淘宝闪购的消息。

这套逻辑的核心在于：旧的品牌（饿了么/夸克）拥有成熟的运力或流量，但新的战略品牌（淘宝闪购/千问）需要建立心智。于是，旧品牌逐渐退化为基础设施，为新品牌输血。

在AI的棋局里，夸克极有可能正在扮演那个“饿了么”的角色。它拥有浏览器的高频入口，拥有海量的年轻用户，但它缺乏AI原生应用的高级感和通用性。于是，阿里将千问这颗“大脑”植入夸克这个“躯壳”。

这种策略看似合理，实则残酷。这意味着夸克作为独立产品的想象力天花板被封死了。它不再是有机会争夺AI王座的独立诸侯，而只是千问大模型的一个分发渠道、一个浏览器外壳。

当千问的品牌势能足够强大，或者当阿里需要进一步整合资源时，夸克这个名字，是否会像传闻中的饿了么一样，逐渐淡出核心战略视野，成为一种单纯的功能组件？

对于夸克而言，这或许不是“牺牲”，而是大公司战略转向时必然付出的代价。

对于整个阿里AI战略来说，如果不能解决“多而不强、广而不深”的根本问题，仅仅靠牺牲一个夸克来扶持千问，恐怕依然难以在豆包和DeepSeek构筑的铜墙铁壁中，杀出一条通往未来的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