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无罪？邯郸案揭秘低龄化犯罪冰山一角
给孩子的国内周刊
文 | 林楚方
博雅《给孩子的国内周刊》导师
《南方周末》前高级编辑
近日，邯郸少年杀人案引发激烈讨论，三个13岁的中学生杀死了另一个中学生，案件让人感到愤怒和恐惧。
按照我国法律，作案少年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处罚越严厉越能减少犯罪吗？说到校园霸凌，成年人经常感叹，孩子的世界有时候比成年人的世界更让人担忧，为什么这么说？有什么应对之法吗？
本期内容节选自《给孩子的国内周刊》，收听全文请到博雅小学堂App
01
令人细思极恐的少年杀人案
综合媒体报道，河北邯郸肥乡区，13岁初中生王子耀于3月10日失踪，在警方和家属的努力下，确认了杀人者是王子耀的三个同学，遇害地点在一个蔬菜大棚。警方披露的信息显示，三个少年并非临时起意，他们头一天就挖好了坑，第二天将王子耀骗来，残忍杀死后，将尸体掩埋。
案发地点
让人感到震惊的是作案前后三个人的表现，提前挖好坑，将王子耀骗到大棚，说明是有预谋的杀人；三个人，有人负责看住王子耀，有人负责找工具，有人负责望风；作案后他们还懂得掩盖犯罪事实，警方来调查还懂得误导警方，说王子耀被一个陌生人带走。这些说明他们分工明确、手法纯熟，不亚于成年人犯罪。作案后，他们毫无罪恶感，该打游戏打游戏，该上课上课，主犯在证据确凿时仍矢口否认，没有任何悔意，说明极度冷静，不，是冷血。
如此残酷、冷血、恶劣的人仅仅十三周岁。多年来，引发全网震惊的刑事案件不少，都不像这次，让人愤怒，让人细思极恐。
从新闻报道和视频镜头中可以看到，全村人为王子耀送行，葬礼上摆满了他爱吃的零食。过去一周，很多人夜不能寐，为他心痛、心疼。与此同时，呼吁严惩杀人者的舆论可谓巨浪滔天，法律是不是还要保护不满14岁的杀人者？
随着邯郸这起案件的发酵，另外几条新闻也被重新提起，“11岁男孩杀害4岁女童，结束心理矫治，可能已经回到学校”，“13岁男生猥亵8岁女孩，警察说不予立案”，都是让人心里极度不适的新闻。还有个说法特别流行，大意是“一想到所有霸凌者都在看邯郸这三个未成年人会受到怎样的惩处，就觉得毛骨悚然”，意思是如果处罚很轻，等于鼓励霸凌者。
02
都是未成年人，法律保护谁？
那法律到底会怎么惩罚他们？
中国《未成年人保护法》规定，全社会，从家庭、学校到政府机构，都有保护未成年人的义务。《刑法》还规定，同样的罪名，对未成年人的处罚比成年人轻得多，甚至可以免于处罚，也是保护未成年人。
而三个未成年人杀害另一个未成年人，都是未成年人，法律应该保护谁？
首先，未成年人是指未满十八周岁的人，法律规定，未满十八周岁的青少年不适用死刑，就是说，这三个学生不可能被处死。同时，法律还规定，未满十四周岁的未成年人，犯罪后不承担法律责任，因为年纪太小，没有是非对错的判断能力，也没有自我控制能力。但随着这些年恶性犯罪呈现低龄化趋势，所以，2021年，《刑法》做了修改，12到14周岁，犯有故意杀人等严重刑事犯罪，经最高人民检察院追诉，应该承担责任。
就是说，这三个人可能坐牢，前提是最高人民检察院采取追诉程序。按目前情况，舆论力量这么大，对他们进行追诉有较高概率，但追诉，最高只能判处无期徒刑，同时要根据每个人作用大小，分主犯和从犯，对应刑期也有差别。
这就是法律的规定。
很多人提出，三个孩子的父母难辞其咎，警方调查时，有个孩子父母以怕孩子被惊吓为由，拒绝开门。案件破获后，对受害家属没有任何歉意，有的还“人去楼空”，出门避风头去了。这样的家长必然激起众怒，舆论呼吁，应该按同样罪名惩罚父母，要代孩子坐牢。
但法律不支持这样的主张，除非这些父母犯有教唆罪，或者有帮助犯罪嫌疑人伪造证据、隐匿证据等妨害司法的行为，否则父母不会坐牢。法律能支持的是，他们的父母要向王子耀的家人赔偿，这叫刑事附带民事责任。
所以结论是，如果最高检启动追诉程序，三个杀人少年最多可被判无期徒刑，他们的家长会赔一些钱。
对此舆论显然不能接受。有人甚至提出，要把杀人的未成年人放在笼子里和野兽打斗，这显然是泄愤，只能说，就算认为法律不合理，能做的只能是推动法律改变。
03
更令人担忧的是什么？
问题来了，法律为什么对未成年人犯罪采取从轻、减轻甚至免于处罚的规定？法律的目的是，通过惩戒达到震慑目的，来减少犯罪。而未成年人缺乏对是非对错辨别能力和控制力，所以，惩戒是没有用的，从轻、减轻甚至免于处罚就成为法律的选择。
另外，法律的惩戒基于另一个非常古老讨论：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刑法学者罗翔在评论邯郸案件时就再次提出了这个古老的问题：人是不是生而纯良？翻译过来就是，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
这是个好问题，但也是复杂问题，今天课程不做讨论，而罗翔的另一个观点非常有代表性，法律，作为社会最后的保证，必须确保，犯下重罪的人，不管成年人还是未成年人，都要接受惩罚，惩罚才能带来改造的效果，让人知罪悔罪。
显然，在罗翔看来，目前的法律已经跟不上犯罪低龄化的趋势。
这样的判断有数据支持。中国青少年犯罪在过去几年持续上升，2023年，受理审查起诉未成年人犯罪9.7万人，其中不满16周岁未成年人约1万人。
综合最高检的数据，2018年至2021年，审查起诉未成年人犯罪24.9万人，年均上升8.3%；而且呈现低龄化趋势，不满16周岁占未成年人犯罪比例从8.9%上升至15.1%。
2017至2021年受理审查起诉14-16周岁未成年犯罪嫌疑人情况。图源：最高检《未成年人检察工作白皮书》
来自最高检的另一组数据显示，2014年到2021年未成年人犯罪，不予逮捕的占比从26.66%上升到50.4%，增加将近一倍；而逮捕后不起诉占比从10.34%增加到39.1%，增加将近3倍。说明更多的未成年人犯罪没有受到法律惩罚。
2017至2021年未成年人犯罪情况。蓝色为受理审查逮捕人数，红色为受理审查起诉人数。图源：最高检《未成年人检察工作白皮书》
邯郸少年杀人案，让你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些数据、这些变化，就是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只是这起案件让人们突然惊醒了。
但罗翔也提醒公众，法律从来不可能解决所有问题，它本身就是无可奈何的他律，意思是说，面对这种情况，法律只能努力去守住底线，而数据的增长，说明这条底线靠法律很难守住。
再换句话说，就算这几个人被处以最严厉的刑罚，能让活着的人感到安慰，却不能解决未成年人犯罪率上升，作案手法残忍的问题，这是更让人担忧的地方。
04
如何应对校园霸凌
在这次事件中，还有一个词被高度关注，那就是校园霸凌问题。
媒体报道显示，受害少年王子耀长期遭受这三名同学的霸凌，一度表示不愿上学了，父母以为是他贪玩，没当回事，后来开始疑心儿子是不是在学校里受了欺负，王子耀什么也没说。
3月初，王子耀新学期开学没几天，便开始不愿去学校，奶奶说，送上学了还往回跑，问原因，王子耀只说，“奶奶，我不上学了，叫我去地里干活吧”。老师给王子耀父亲打过电话，但不说孩子因为什么不想上学，就让劝孩子回去。
后来，父母才知道他受到了霸凌，同学回忆说，那三个人一下课，就把王子耀锁在劳动小屋里，上完厕所再放出来，因为恐惧，他跟前桌同学写纸条说，不想上课，他想去死，想自杀。
从这些细节看，这次遇害可能是长期霸凌的升级，而过程中，王子耀已经向所有人，奶奶、父母、老师和同学发出过求救信号，遗憾的是，最后的惨剧仍然发生了，中间没有被制止。
在博雅家长群里，大家讨论到校园霸凌，都提到老师和家长责任，家长Coco分享了他们班的故事，她说，班里有个孩子先天发育不全。老师没跟任何人说这个问题，只是让孩子们不能欺负他，也反复跟这个孩子说，如果觉得别人让你不舒服，就来找老师。
三年级时，有个孩子骑他身上，他不懂，还高兴。老师气得不行，马上请双方家长，要那个孩子道歉，父母也要道歉。两年多过去，再没出现类似事情。Coco说，老师真的好，懂得维护孩子自尊。她知道有个孩子家庭条件不好，大冬天还穿校服，就买了件羽绒服给她，说自己买小了，穿不着。
我太了解好老师意味着什么。五六年级时，我就受到这种呵护，避免了被霸凌。前年给老师拜年时，我说，您对我的好，帮了我一辈子。她说了这么一段话：孩子的世界比成年人世界更残酷，还没有底线，也不知道底线，出手没轻没重，老实的孩子受欺负也不敢说，就忍着，憋心里头，如果老师再不站出来，老实孩子会被欺负死。
严格说，遇到好老师是幸运的事情。但遏制校园霸凌不能把宝压在好老师身上，个体的力量总是有限的。
一位网名叫“理工男憨爸”的家长分享了一篇文章，讲的是学校怎么从方法上识别并帮助学生解决霸凌问题。他的孩子在美国读书，去年年底，学校通知家长参加一个研讨会，主讲老师是位心理学教授，给家长讲，10岁之前和10岁之后，不同的孩子应该怎样反霸凌？
对10岁之前的孩子，就是了解什么是霸凌，心理学教授拿出很多图，把霸凌分成肢体上的、语言上的、社交上的、网络上四类，一张图一张图地让孩子了解什么是霸凌行为。接着教孩子感受霸凌，体验霸凌和被霸凌的不同感受，这是同理心教育。然后区分哪些动作是正确的？是不友好的？是霸凌行为？知道是与非的界限。
那10岁以上的大孩子呢？我印象最深的是，心理学家给出的应对霸凌的方法。比如，要有自信，尽量保持自信和冷静，如果他们觉得你软弱可欺、唯唯诺诺，就会继续欺负你；要跟朋友离近一点，花时间跟朋友在一起，别让恶霸觉得你孤立无援；言谈举止要冷静，如果你变得愤怒或情绪化，他们会觉得自己赢了，继续欺负你。
你可以想一下，为什么这样的方法比那种“谁打你，你就打回去”的教导更好？为什么这些校园霸凌要做成课程、甚至要召开研讨会，让家长参与？
在我看来，这就是解决问题，而不是舆论上的、情绪上的应激反应。总之，改变校园霸凌，绝非大家重视、喊喊口号、发泄愤怒就可以解决的。
此外，我在1月26日的课程里也专门讲过校园霸凌，那节课给你和父母们的建议，同样是我通过查找资料并结合个人经历给出的应对措施，如果错过了那节课，建议有时间就听听。
本期内容还探讨了留守儿童问题，以及国外哪些因素影响了青少年犯罪率等话题，欢迎到博雅小学堂App《给孩子的国内周刊》收听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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