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书取消竞业,预计大厂无人敢跟。”
专注互联网大厂及AI领域的资深猎头方述(化名)告诉字母榜,继近日小红书全员信宣布5月1日起取消所有员工竞业协议后,其余的互联网大厂内,除了私底下员工群内聊得火热外,大厂们却没有跟进的动作。
原因昭然若揭,“普通员工的竞业收缩一下无妨,真到了猎头争相去挖的AI人才,恐怕哪家都不肯在这个节骨眼取消竞业。”方述补充道。
与大厂普遍沉默相对的,是小红书取消竞业一度冲上热搜,北京市社科院研究员王鹏则评价称此举是“对人才流动的史诗级松绑”。
图注:小红书全员信
尽管小红书在全员信中写道:“我们希望点亮一盏小灯,向环境发出不一样的信号。”但这场“松绑”背后暗藏分野。取消常规竞业的背后,对AI实验室等核心部门是否仍存在“特殊条款”并未在全员信中展示,对此字母榜询问小红书方,截止发稿前暂未得到回复。
事实上,方述坦言:“AI人才争夺已进入‘核威慑’阶段,竞业协议就是那枚按钮。”
不用提各家大厂的AI实验室是否会取消竞业,甚至就连AI六小龙都会禁止公司员工私下参与AI行业内的各样活动,HR会在各类活动、coffee chat里“巡逻”,一旦被发现参与就会触发警告,而这一切,都仅仅是为了“这些员工不被猎头接触到而有可能被挖走。”方述表示。
目前来看,小红书全员信投下的炸弹,火力范围局限于频繁引发争议的常规竞业。
就在去年底,阿里正式起诉前通义千问大模型技术负责人周畅违反竞业协议,加入竞争公司字节。一旦阿里胜诉,周畅将面临可能超过百万的赔偿(竞业赔偿通常为离职前12个月收入的1至2倍,涉及高管职位会更高),如今,这场官司仍悬而未决。更早之前,目前担任抖音电商总裁的康泽宇,因为从百度跳槽到字节时被法院认定违反竞业协议,向老东家百度赔付了80多万元。
在AI大模型竞争的下半场,新玩家如小米仍在络绎入场,老玩家竞争烈度不断升级,竞业这一块,恐怕无人敢跟小红书。
A
“现在的AI相关岗位薪资标的有多高,竞业就有多严重。”
某头部互联网大厂AI业务组员工王颖(化名)告诉字母榜,此前她就职某AI六小龙之一,尽管她并不是技术岗位,但是在入职时也要默认签署竞业协议。而竞业协议往往夹杂在一大堆入职需要签署的文件内,并不起眼。
而竞业年限的长度、协议的弹性程度,往往和薪资以及岗位核心性相关,“拿的钱越多一般就越核心,竞业限制就更大。”王颖补充道。
“入职的时候谁都不想多生事端,即便注意到了不合理,也只能选择签字。”王颖表示,相比起传统的互联网业务,AI业务组原本就有更高的保密性,除了严苛的保密协议外,往往入职时就会受到竞业震慑。
事实上,和王颖曾经一同在某大厂AI业务组对接过的王震(化名),就上演了一出竞业协议下的惊险奇遇。
作为技术岗,王震同样在入职时就被迫签了竞业协议。离职后,王震拿到的竞业补贴却只是原岗位月薪的50%,考虑到房贷压力,更因为AI技术发展迭代过快,担心“不接触一线容易被淘汰”,王震悄悄入职了某竞对企业。
为了保密,在试用期的前三个月他都是用新花名活跃,还总是绕到公司后门进入打卡。
但即便如此谨慎,“家门口的摄像头在离职后拍到过好几次有人蹲守,圈子就这大,有风传说我入职了竞对,”王震告诉字母榜,随后他发现,有人用他的名字向竞对公司点外卖,这意味着一旦外卖被领走,就坐实了他违反了竞业协议。
王震听说过,有位同事从没接触过重点项目,更没掌握过商业机密,因为劳动合同里就有竞业协议,从深圳搬到北京,但也因为同一招被拿到证据,最终面临80万的赔偿款,还要把在前司一年的收入退回。
迫于无奈,王震只能申请在竞业限制解除前都远程办公。“只要不去办公室打卡,不被拍到在竞对公司初入的照片就算安全。”幸运的是,王震的请求被批准。因此整整一年多,王震一直居家办公,直熬到最近竞业限制解除,才正式入职。
“现在大厂AI组的竞业,是我见过最严苛的,几乎限制了离职员工在上下游所有企业的入职可能,搞得离职员工全都进小红书当AI博主了。”
据方述了解,由于新能源汽车如比亚迪、手机厂商如小米都组建了自己的AI业务组,这些原本与AI大模型并不相关的企业也都被列入了竞业名单。
这导致离职的员工们无处可去,几乎无法入职任何一家大厂,最终涌向了小红书,“大厂正批量给小红书提供AI博主”方述笑称。
不过,“能正经上班赚工资,谁愿意在小红书等时不时才掉落的商单呢?”某AI博主直言,在煎熬等待竞业限制解除的时间里,做自媒体发帖是他能活跃在AI领域的唯一方式。
可以看到的是,当竞业成为大厂AI赛道的制裁手段,大厂员工们并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流动,而弹性竞业之下,大厂员工们尚未迎来真正的自由。
“离开前司的那一刻,换城市、搬家、换手机号,换一切联络方式,才能保证暂时的安全。”王颖补充道。
B
事实上,大厂人苦竞业久矣。
大厂竞业一度被戏称自己为“牛马”的大厂打工人视为奴隶条约,“离职想拿到赔偿就必须签竞业协议,甚至有的人入职时就签好了(竞业协议),离职自动生效,明知不合理,但想顺利入职只能选择忍。”
某大厂核心业务打工人亦深受“竞业”所害,她告诉字母榜,即便离开前司时只是最普通的执行层员工,为了拿到赔偿,也为了不惹上传说中的大厂法务部,她选择去出海企业工作。直到竞业到期解除才重新回到大厂。
作为大厂用来保护自身商业秘密的一种法律手段,竞业协议在一开始,是公司限制“两高一密”人员在限期内(不得超过两年)跳槽竞争对手的方法。也就是针对“高级管理人员、高级技术人员、其他负有保密义务的人员”的一种特殊手段。因为一旦员工违反竞业协议,需要返还全部竞业补偿金的同事,赔偿两倍的近12个月的平均薪资,能够起到有效的震慑作用。
而作为补偿,企业按月付给劳动者一部分工资,补偿标准一般为劳动合同解除或终止前 12 个月平均工资的 30%。
不过,近年来,竞业越来越泛化了。
根据西南政法大学经济法学院副教授熊晖等研究,以“竞业限制”为案由,在“无讼案例数据库”中的556 份判决书中,(2015 - 2019 年),在以“负有保密义务的其他人员”身份受到竞业限制的人员中,77% 是基层员工,其中甚至包括保安、保洁、前台等。除了高管、技术人员外,实习生、劳务派遣、兼职、外包等人员也进入了大厂竞业协议的扫射区。
恶性竞业也频繁出现。
“有的大厂会弹性竞业。也就是刚开始竞业的第1个月拖着不给补偿金,在员工放松警惕入职下家的时候拿到证据反诉,”方述表示,还有部分校招生,在入职时签订竞业协议文件时并不清楚,结果因为跳槽被原公司发起竞业限制,面临数十万、百万的天价赔偿。
在大厂竞业不断泛化引发争议的同时,也衍生出了“竞业鄙视链”。
新BAT(字节、阿里、腾讯)+(美团、小米、拼多多)代替了老BAT(百度、阿里、腾讯),“在某个赛道上排名靠前的大厂一般会将竞业范围限制在同在第一梯队的大厂,比如去年某老牌互联网公司还在竞业名单内,今年就因为某领域业务滑落已经取消了。”王颖补充道。
MMP
“有时看某公司的行业排名,只需看他是否是严格规定的竞对公司就足够了。”在某一方面,竞业协议也为打工人提供了另一种维度的筛选视角。
C
其实,当互联网大厂们迈过高速发展的上升期,高流动率就成为了势必要面临的问题。取消常规竞业也好,取消大小周也好,都是聚人心的一种手段。
此次小红书的公开信里,不仅有取消竞业,还有取消大小周,以及开启期权回购项目,员工成长项目等等。在大厂逐渐因为内卷成为打工人围城的当下,这可以算是一种新的信号。
不过,新人们仍然面临着新的博弈。
作为2025届校招生,李然(化名)拿到大厂offer时,发现合同新增加了“AI特别条款”:若入职后参与大模型研发,离职后2年内不得加入“任何使用Transformer架构的企业”。对此,HR的解释是“为了保护你的职业安全。”
而入职后,还面临代码监控系统等等举措,即通过系统自动识别敏感操作并触发“职业行为评估”,无论是截图、录屏,都会受到监测,“HR说是为了防止泄密,我只感觉一举一动都会被记录下来,非常窒息。”李然表示。
而更多的校招生如李然,都面临“弹性竞业”。甚至有的大厂会将校招生离职竞业当做直属管理岗KPI的一部分,成了对管理岗团队稳定性的考核指标之一。即虽无书面协议,但校招生离职如果不启动竞业,直属的管理员工就要承担责任。
对于校招生们来说,进入大厂后,可能是明面上的竞业不再可见,但暗地里的弹性竞业“防不胜防”。
不过,进入AI大模型卷出新高度的下半场,各家对人才的争夺愈发激烈。在各家大厂开高薪挖人的风潮之下,或许大厂们需要思考的是,怎么挖人,以及让挖来的人待得住。
OpenAI 曾在2022年经历前批核心研究员出走,招聘陷入低谷期,2023 年,随着OpenAI愈来愈靠近下一个科技大厂,对大厂员工的吸引力大幅增加。根据晚点Latepost报道,有大厂工作经验的贡献者,超过 40% 在这一年加入,远超以往水平。其中,在 AI 领域有深厚积累,但在大模型领域动作迟缓的两家公司——Google 和 Meta 为 OpenAI 输送了最多,分别是 119 人和 103 人,仅这两家的贡献率就占近四成。
对于大厂们而言,在拿出千万年薪、百万年薪挖人的同时,持续技术迭代保证领先性,也是一种凝聚团队的关键因素。
从无限连带责任制的竞业协议,再到如今的弹性竞业,大厂竞业无疑进入了新的阶段,无论大厂们是否会跟进取消竞业,真正的留住人才,才是大厂们接下来的必修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