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逆袭能成为福建的关键词,我认为一个很关键的点是,福建人既能走出去,也能走回来。
要问如今中国经济版图上,哪个省份的故事最像「爽文剧本」,福建绝对榜上有名。
1978年,福建GDP总量只有66亿,全国第23位,中东部吊车尾的存在,人均GDP只有273元,比全国平均水平还低108元。
但到了2024年,福建GDP已经达到5.77万亿,翻了八百多倍,人均GDP更是达到13.81万元,位居全国第四。
而这场增长奇迹,很大程度要归功于福建的民营企业。
如今,福建的民营经济不仅贡献了全省70%以上的税收,创造了约70%的GDP,还输出了一大批闽籍龙头企业,在中国商界占据了不可忽视的位置。
这期内容,我们来聊聊福建商业的逆袭。
01
我想大部分人对安踏、特步的体育用品,柒牌、七匹狼、劲霸的男装,盼盼的小面包,安儿乐、心相印(都属于恒安集团)这些日用品,都不陌生,都是些我们穿过、用过、听过,耳熟能详的品牌。
而这些知名品牌,都来自福建的同一个县级市——晋江。
1986年的时候,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就提出了「晋江模式」,指的是「以市场调节为主,以外向型经济为主,以股份合作制为主,多种经济成份共同发展」的一种经济发展道路。
晋江模式,可以说是福建在商业领域逆袭的一个缩影。
在1978年之前,晋江陈埭镇人均年收入只有52元。但当时归来的侨胞们,给这座城市带来了机会。
正值改革开放初期,晋江陈埭镇的林土秋,听取了在香港打拼多年的哥哥给他的「不要种田,去开厂」的建议。
当时回乡的侨胞,不仅带回了大量的资金,人人都穿的皮鞋,还让林土秋看到了致富的机会,于是果断开设了洋埭鞋帽厂,制作皮鞋。这座企业,也就是后来鳄莱特的前身。
靠着皮鞋,头一年,林土秋就挣了8万块。
到了1983年,运动鞋成为了市场上的抢手货,林土秋又顺势而为,晋江第一双运动鞋就诞生在林土秋的鞋帽厂里,一传十,十传百。看到一家靠着卖鞋就能挣大钱,当地人也蜂拥而上开始效仿。
未来「中国鞋都」创业的第一枪,就此打响。
就在陈埭镇的乌边港北岸,同村的丁明亮和丁思强分别创建了德尔惠和美克,丁国雄的乔丹也在这里。特步的丁水波则和结拜兄弟每人出资500元,在村边的小河旁搭起窝棚造拖鞋。
而在南岸,361度的丁建通,靠种地捕鱼和打散工筹来的2000元,在自家客厅建起了一座日产5双皮鞋的家庭作坊。安踏的丁世忠,也在这里起步。匹克的徐景南,也用拉板车攒下的积蓄开设了运动鞋厂。
就靠着一双手,不甘心贫困的晋江人走上了制鞋的道路。
在那个热火朝天的创业年代,一片小小的土地,成为了后来中国鞋老板密度最高的地方。
他们大都有着类似的出身,类似的成长经历,也共享相同的创业经历。随着「家庭联产、手工作坊」的鞋厂运作模式在晋江普及开来,「晋江模式」雏形初现。
凭借在产品设计、经营模式上的模仿和复制,家庭作坊式的晋江鞋厂数量在90年代短时间内快速攀升。晋江代工的球鞋不仅畅销国内各大批发市场,甚至远销海外。
但晋江鞋征服了全世界,并不意味着晋江鞋企征服世界。
那时,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乎这些质优价廉的运动鞋是谁制造的。
在90年代,早期的晋江模式遇到了第一个瓶颈。
1987年,17岁的丁世忠背着600双鞋子北上闯荡。在北京,他亲眼目睹了自己只卖20块的晋江鞋,在他人贴牌后,转手能卖到100,差价足足有5倍。
这,就是传统晋江模式的短板:
附加值低且过分依赖海外订单,模式简单缺乏核心竞争力,和市场上其他商品并不差异。很容易陷入恶性竞争,你一双鞋赚15块,我就赚12块,最后一双鞋的利润退化到一两块钱,谁也赚不到钱,价值全都让贴牌商赚去了。
在北京的经历,给了年轻的丁世忠巨大的冲击,那一刻,他或许终于意识到晋江的小鞋厂们,辛辛苦苦做鞋,却利润微薄的症结了。原来商业的秘密,全在那个小小的logo里,只要没有属于自己的logo,就永远只能被上游剥削,仰仗他人鼻息而活。
于是在1991年,他返乡创办了安踏。同一时段,特步、匹克、361度等晋江系品牌陆续起家。
创牌,就是为了突破「老晋江模式」,创造「新晋江模式」。
但一切并不容易。
创立自主品牌,只是点燃了火把,想要形成燎原之势,还远远不够。
此刻,又是丁世忠站了出来,以安踏一整年的利润作为筹码,豪赌奥运冠军孔令辉,喊出口号:我选择,我喜欢。
所幸,时代没有辜负勇敢的安踏,当这个口号在CCTV-5反复响起,安踏终于得到了它梦寐以求的燎原之势。
这让晋江的老乡们,看到了新的方向。
于是他们再一次蜂拥而上,效仿安踏开启这场营销大战:你签一个奥运冠军,我就签一个世界冠军,你签体育明星,我去找当红歌星。你赞助外国球星,我就赞助大型赛事。
2006年德国世界杯期间,晋江企业占据了CCTV5大约1/4的广告量,运动品牌和男装品牌兼而有之。CCTV5一度成为「晋江频道」。
至此,晋江人终于从幕后来到台前,不是作为代工厂,而是作为大玩家,开始在中国的商业版图上叱咤风云。
02
如果说晋江的崛起,代表了福建传统制造业的韧性,代表了福建人敢于闯荡的勇气。
那么宁德的逆袭,则是代表了在新兴产业,转型升级面前,福建人的远见和雄心。
宁德市,古称闽东,虽然坐落于福建省东北翼的黄金海岸线上,但和晋江不一样,过去是典型的「老少边岛贫」地区。
1985年宁德农民人均纯收入仅330元,其中农村贫困人口达77.5万,约占当时农村人口的1/3,9个县中有6个被认定为国家级贫困县,120个乡镇中有52个被列为省级贫困乡镇。
如果说福建是「八山一水一分田」,那么宁德就是「九山半水半分田」,人地矛盾激烈,远超省内平均水平。
更令人尴尬的是,宁德的位置北靠温州,南接福州,富邻在旁,让宁德得到了一个不那么好听的名字:东部沿海的黄金断裂带。
这样的状况,一直延续到了21世纪,宁德撤地立市。当时宁德的制造业产值刚刚超过农业,宁德官员们就开始邀请走出去的宁德人,回家乡投资。
而这其中就包括了宁德时代的创始人——曾毓群。
当时的曾毓群,已经开始了创业之路,他的ATL在业内已经颇有声望,并且已经在东莞拥有两家工厂,正雄心勃勃地计划在杭州、江苏、山东这些地区开疆拓土。
为了打动曾毓群,宁德市、区两级政府的负责人,几年时间里一次又一次地前往东莞,登门拜访。并且拿出了一系列优惠政策:土地优先供给、税收最大限度返还、高级人才的个人所得税减免、政府出面帮助企业招工、承诺完善路网等基础设施……
宁德的诚意最终打动了具有乡土情结的曾毓群。据说,曾毓群是以「辞职」为威胁,将一部分产能迁回了宁德。
2008年,ATL宁德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正式在宁德挂牌成立,首期投资便高达2亿美元。宁德的锂电产业革命,就此拉开了波澜壮阔的序幕。
最优秀的企业家,能为一座城市带来的不止是GDP和税收,更有对未来趋势的洞见和产业布局的先手权。
曾毓群恰好就是这样的企业家。
2011年,曾毓群决定将动力电池这一未来核心业务从ATL中剥离出来,独立发展。于是宁德时代(CATL)横空出世。
它的使命,就是为未来可能到来的新能源时代提供基础动力。
后见之明看,曾毓群当时的决策的确是极具远见,但站在2011年,谁也说不准新能源车的时代会不会到来。哪怕我们所谓「新能源元年」,也是2014年的事情了。
但宁德市政府没有犹豫,而是果断选择了押注未来。
为了宁德时代这个未来的「链主」,市政府开始有计划地引进上下游产业链企业,上游最核心的正负极材料、电解液,到隔膜、铜箔等关键辅料,再到下游的整车制造环节,建立起了一个完整而富有竞争力的锂电新能源产业集群。
宁德时代的存在,某种程度上也改变了宁德的招商引资模式。
过去「广撒网、碰运气」的粗放做法被放弃,取而代之的是围绕龙头企业的「精准滴灌」,以宁德时代供应链为线索思路,按图索骥,精准突破国内外最顶尖的配套企业。
2017年,上汽集团,宣布其新能源整车项目正式落户宁德,如今的宁德,毫无疑问是中国汽车工业的一极,甚至是全球新能源产业链的高地。
2022年,宁德市的GDP一举突破3580亿元,不仅增速冠绝福建全省,更是昂首挺进全国百强城市之列。
曾经的黄金断裂带,已经摇身一变,变成了黄金产业带。
谁能想到,就在20多年前,宁德的整个中心城区甚至只有一个红绿灯。
而让这片贫困滩涂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是一座城市长期主义的坚持,也是一家企业的远见和雄心。
03
为什么逆袭能成为福建的关键词,我认为一个很关键的点是,福建人既能走出去,也能走回来。
首先是「走出去」。
大家都知道「爱拼才会赢」是福建精神的一个外显,但反过来讲,其实是「不拼就死了」。
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曾断言,福建「也许是世界上唯一群山连绵,却缺少高海拔山脉,也没有广阔的台地,更没有大平原的地区」。这种地理环境,让福建人自古就明白,单靠种地是养不活一家老小的。
走出去,是一种被严酷现实「逼」出来的生存本能。
无论是宋元时期泉州港作为「东方第一大港」的辉煌,还是明清「海禁」也无法阻挡的民间出海贸易,都体现了福建人向外开拓的传统。
而这个走出去,不仅仅是体现在「地理」层面上,还在于「想出路」。
靠海的能靠出海致富,靠山的也能自己凿出自己的活路。
像「近海山区」的安溪县,依靠地区特色的茶叶,从四十年前的国家级贫困县,一跃成为全国百强县。安溪人还依靠这个产地优势,创立了八马茶业。
而从福建的三明市里,走出了遍布全国的沙县小吃。即使是全省最「穷」的南平,也诞生了南孚电池、圣农集团这些各自行业的龙头企业,人均GDP超过了全国平均水平。
事实上,福建是全国发展最为均衡的省份之一。如果按照木桶理论来说,福建可能是短板最小的那个省份,省内各个地级市,乃至偏远县城,也能因地制宜,发展出自己的特色优势。
至于走回来,可以看到的是,福建人在商业上,非常团结,非常善于资源的利用。
纵观改革开放史,侨胞对福建的发展就起到了相当关键的作用。
改革开放后,这些侨胞带着资金、信息和订单涌回故乡,创办了福建第一家外商独资企业、第一个国家级侨胞开发区、第一家中外合资银行。福州华侨大厦、福清闽江调水工程等,都是侨胞捐赠建造的。他们是福建最早的「天使投资人」。
宁德时代也是如此,打动曾毓群的除了诚意,也有回馈桑梓的个人意愿。
如果单单只是走出去,那只能实现个人的逆袭。只有把外面的资源、经验带回来,才能实现地方的逆袭。
所谓共同富裕,就是闯出更多道路,带回更多机会。
需要注意的是,这种能走出去,也能走回来的特点,并非线性叙事,而是表现在福建许多商业活动中。
例如还是拿安踏举例。晋江模式的开启,首先是侨胞走回来,带给了同乡创业的机会与资本。
而安踏从晋江走向全国,继而收购FILA、迪桑特、克隆这些国际品牌,乃至最后收购亚玛芬体育,短短几年,就将亚玛芬旗下始祖鸟、萨洛蒙等品牌,在中国市场带向巅峰,这中间是无数次走出去与走回来的过程。
时至今日,安踏集团和亚玛芬体育总营收达到1077亿人民币,已经从一家给国际大牌贴牌代工的小厂,变成可以反向收购国际品牌,和耐克、阿迪这些体育巨头,坐上一张牌桌的存在了。
虽然《爱拼才会赢》是福建人精神的外显,但我认为,闽人的商业故事,用伍佰的《世界第一等》去概括,可能更为契合。
人生的环境,乞食也会出头天
莫怨天,莫尤人,命顺命歹都是一生
这句歌词的意思是:人生的环境,乞丐也会有出头之日。不要怨天不要怨人,命好命不好都是一生。
就像福建这个地方,曾经有过「东方第一大港」的光荣,有过上百年的低潮,也有如今改天换地的发展。
爱拼一定会赢吗?不一定的,既然有赢家,那么总会有输家。只是你要相信,潮起潮落,没有人会一直赢下去,也没有人会一直输下去。
只是无论怎样走过这一辈子,回头望去,或许不过都是:
求名利无了时
千金难买好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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