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日本通 （ID：ribentong-517japan），作者：Jasmine

2022年，日本一个公园的角落，警察发现了一具被埋藏的婴儿尸体。埋下这具尸体的，是一名20多岁的年轻女孩，后来因“遗弃尸体罪”被逮捕。她轻声说：“他是个死胎，但我本来就没办法养活这个孩子，也没办法堕胎。”

另一边，一家医院里，40多岁的中年妇女生下了她的第6个孩子。产房外，她的丈夫满脸笑意，而她却暗自下定决心，要结束这段婚姻。她曾无数次想要避孕，甚至考虑堕胎，但丈夫的反对让她一次次妥协，直到身心俱疲。

这一切的悲剧，离不开配偶同意制度——日本法律规定，手术前如果没有配偶或者生物学父亲的同意，女性无法自主堕胎。放眼世界，在发达国家中，只有日本一国“独树一帜”；现在还保留这种特殊要求的只剩11个国家和地区中，日本与叙利亚、也门、阿拉伯等中东国家并列。

已婚女性做流产手术的配偶同意书填写情况，需要男性同意的将近七成。

图片来源：NHK

作为性产业大国的日本，堕胎和避孕的路途却铺满荆棘。无论是年轻女孩还是中年母亲，日本女性的生育选择似乎总是不自由……

怀孕容易堕胎难

根据统计，日本在2022年约进行了12万起堕胎手术，而同年我国堕胎手术则在950万例左右，即使考虑到人口基数的差异，中国每万人的人工流产数量仍是日本的7倍以上。

近年不断减少的日本人工流产数量

图片来源：日本家族计划协会

在日本，怀孕似乎总是容易发生，但堕胎的大门却常常紧闭。形形色色的女性，背负着各自的疼痛故事，却在生育选择上面对相似的困境。开头提到的那个20多岁的女孩，就是因为参与“爸爸活”而意外怀孕。

或许有人觉得这些从事风俗业的女孩能有如此下场，是自作自受。但她并非自愿选择踏入“爸爸活”的泥沼中，日本高昂的学费和生活费让她在懵懂的年纪，动起了“赚快钱”的歪心思，又在社交媒体的不良引导下走进桃色泡沫里。不谙世事的年纪本就对风险缺少理解，如今孩子的父亲早已不知去向。她想堕胎，医院要求提供的男性伴侣的同意书让她陷入了绝望。

图片来源：文春online

而那位40多岁的女性香织（化名）数年身陷家庭暴力，婚内性侵如同一日三餐频繁。丈夫不仅拒绝避孕，还强迫她生下孩子，儿女都要生——儿子继承家业，女儿用来养老。她每次提出堕胎，都被威胁恐吓，她任其摆布，曾有一段时间完全依赖那个男人，在大脑一片空白之中成为“生育机器”。还有一些女性，因为强奸而怀孕，却在法律和医疗的夹缝中无处求助。这些日本女性，只是难以堕胎的千万女性的一个个缩影。

年轻不懂事的女孩不敢和单亲妈妈商量，深受丈夫侵害的妻子不敢与朋友求救，强奸致孕的受害者呆呆地望着两条杠的试剂纸……她们的有苦说不出，折射出怀孕选择被重重限制的现实。

法律究竟保护谁？

在日本，堕胎相关法律不仅限制着各种技术引进或运用，更为女性的生育自主权上了一道隐形的枷锁。从1907年到战后的将近40年的时间里，刑法明确禁止堕胎，女性的子宫被视为“国家资源”，服务于人口增长。1948年，《优生保护法》出台，强制要求以“优生”或“母体健康”为理由绝育，开放堕胎。尽管如此，其核心仍是国家对人口质量的管控，而不是真正让女性自由选择生或不生。

到了1996年，《优生保护法》修订为《母体保护法》，规定已婚女性堕胎需获得配偶同意，未婚女性也常被要求提供男性伴侣的同意书，未成年人更需父母同意。法律声称要保护母体的身体健康，不能让女人随意做堕胎手术。但堕胎必须要男人同意的制度，让许多女性在面对强奸或家庭暴力时无处求助。一名强奸受害者可能因无法找到对方而无法堕胎，只能被迫生下孩子。

或许有人会反驳，《母体保护法》明明有条文说因“身体或经济理由”或非自愿怀孕的情况，可由指定医师进行堕胎手术，那么直接和医生说自己情况特殊不就行了？然而，日本的耻感文化让这些女性难以对陌生医生直言自己的困难，甚至担心自己是否因为要选择堕胎，而被迫戴上杀害自己孩子的罪名。

同时，也有相当一部分的医院和医生为了减少陷入法律风险的漩涡，而尽量不去处理特特殊情况。面对求助的女性，他们或许会灵活调整。但另一方面，医院也担心事后会与患者家属“扯皮”，甚至因为没有遵守规定而被起诉，只好死板地遵守严格的法律和伦理规范。这层现实让他们常常感到进退两难，无能为力。

仍有约25%的医生表示拒绝在强制性交的情况下进行流产手术

图片来源：NHK

药物堕胎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相比较其他国家，日本推行药物堕胎的速度更显得慢。早在1988年，法国就已经获批了米非司酮成分的堕胎药；英国、瑞典、美国等欧美国家也相继在世纪之交批准了堕胎药的生产和使用。20多年后，2023年4月，口服Mifepristone套装才终于在日本正式获批，成为了日本首个合法堕胎药。

尽管厚生劳动省早在3年前就将废除配偶同意堕胎制提上议程，联合国也在2024年10月就要求日本政府撤销如此不公平的制度，但日本政府的反应还是太慢。如果连女性自己的权利都不被认可，生下自己的骨肉还需要他人决定，那么法律所保护的“母体”，真的能够被保护好吗？

谁还能同意？

既然人工流产手术这条路有重重阻碍，那么她们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呢？服用避孕药或流产药就是一个。那么，药物上的限制是否会更少呢？

答案是：不会。在日本，相关药物始终是个明暗交织的禁忌，“不能买，买不到，买不起”是50多年来的日本女性面临的种种难题。

首先说说避孕药，它在日本的历史并不长。20世纪70年代之前，药物避孕几乎不存在，如果不好好使用避孕套，那堕胎手术可能是仅有的选择。70年代，口服避孕药进入日本，却引发了激烈争议。上野千鹤子在《女性的思想》一书中指出，当时只有“中Pi连”强烈要求日本政府引进口服避孕药让女性获得身体自由。这个女性解放联盟反对禁止堕胎的法律，并要求解禁避孕药。

日本保守派政治家当时认为，避孕药会大大降低女性的避孕成本，让她们对性的态度更加开放，而这种“不检点”会破坏日本传统家庭观念。此外，受限于当时的时代与立场，就连大部分女性解放运动者也担心避孕药的普及会让男性在性行为中“甩锅”，将生育控制的责任完全推给女性，所以一直处在谨慎和观望的阶段。这些声音让避孕药在日本的推广异常艰难，甚至一度被视为“禁忌”。

20世纪70年代日本妇女解放运动，横幅标语为“我们要求母性的尊重与平等”。

图片来源：eruciform

直到90年代，左炔诺孕酮终于获批，成为日本最常见的紧急避孕药。但想买药？得先找医生开处方。而能提供处方的诊所少之又少，不像国内，只要点点手机，就躺在宾馆的床上等药送过来。一些日本女性在72小时的黄金避孕时间内，往往来不及购买。

放眼世界，2002年中国的单方孕激素药物已属于非处方药，线下方便购买；英国、法国、加拿大等国家也早就允许非处方紧急避孕药售卖。日本在各种声音的压力之下，近两年也终于开始试行非处方药售卖。但试点也只是试点，全面开放还比较遥远。

即便成功找到避孕药，费用也让人倒吸一口凉气——因为这些药都不入日本医保。就拿左炔诺孕酮成分的避孕药为例，日本的价格在8千至2万日元（约400-1000人民币），而我们国内的紧急避孕药价格很少超过50块钱。

日本某诊所公布的不同避孕成分避孕药的价格

图片来源：ルナレディースクリニック

充满争议的计划生育政策从结果上来看，也确实让药物的流通相对更为开放。避孕药与堕胎药在监管下广泛使用，计生用品领取箱也很常见。在这里进行人工流产不需要繁杂的手续，更少会被指责为“谋杀”。不过，随着我们的人口结构的变化，未来会如何，仍是一个未知数。

身体自主权的漫长征途

2025年的日本，避孕和堕胎的困境仍在继续。但越来越多的女性组织呼吁放宽不必要的限制，主张“生或不生，是女性的权利”。但现实中，政策完善的速度缓慢，社会观念的转变更是步履维艰。

在日本，为女性身体自主权的斗争仍在继续。那些误入歧途之后的痛苦，那些被迫满足丈夫无理要求的沉重，都在提醒我们：女性对自由生育的呼声，是掌控自身身体的迫切诉求。不论是避孕还是孕育，能够在安全的范围内尽情选择，或许才是一种真正的自由。

参考资料

https://ashiya-womens.com/blog/

https://www.nhk.or.jp/minplus/0029/topic082.html

https://www.asahi.com/articles/ASR5865DWR58UTFL016.html

https://news.yahoo.co.jp/articles/cc2d00d60278ffa3d8ddd05dbadd1f4c1617a4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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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nhk.or.jp/minplus/0029/topic08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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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medical.nikkeibp.co.jp/leaf/mem/pub/series/taniguchi/202209/57649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