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浮着山,山顶着云,云下有我。
中安在线、中安新闻客户端讯 山水之于中国人,远非寻常地理景观。它是一片精神的疆域,一方灵魂的净土,一个绵延数千年的文化母题。每个中国人的生命版图上,都矗立着一座属于自己的山,流淌着一条属于自己的水。这山水,既是眼前可触可感的实景,更是心中可栖可游的幻境,是民族集体无意识深处最温柔的烙印。
眼中山水:是风景,是初见时的感官冲击。是奇峰耸峙的险峻,是曲水流觞的婉约,是云海翻腾的壮阔,是烟雨空濛的迷离。它用色彩、线条、光影、声响直接叩击我们的视觉与听觉,唤醒最原始的惊叹与愉悦。恩施地心谷的悬崖峭壁、幽深涧流、飞瀑悬泉,便是这“眼中山水”的极致呈现——它以地质的雄奇、造化的诡谲,瞬间攫取旅人的全部心神。
一柱香生,天人共语。(田小平摄影)
笔下山水:是审美,是心灵对自然的提纯与重构。当眼前的风景经过心灵的过滤、情感的浸润、想象的发酵,再流淌于笔端,它便超越了物象本身,升华为艺术。是王维辋川诗画中的空灵禅意,是范宽《溪山行旅图》里的浑厚苍茫,是马致远“小桥流水人家”的萧疏意境,也是郦道元《水经注》中精确又饱含深情的江河志。那悬崖酒店的落地窗框出的峡谷全景,那篝火映照下狂舞的身影与跳跃的岩壁,若诉诸丹青或文字,便也成了“笔下山水”,是个人对这片天地的独特解读与情感投射。
心中山水:是灵魂的依附,是精神的归宿,是文化基因的密码。它早已内化为一种生命态度,一种哲学思考,一种安身立命的精神坐标。孔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这绝非简单的比拟,而是将山水特性人格化、道德化。水的灵动、变通、润泽万物,映照着智者的通达与明澈;山的沉静、厚重、巍然不移,象征着仁者的宽厚与刚毅。见仁见智之处,山水便升华为灵魂。当个体生命的情志、理想、困惑、感悟与眼前的山水产生深度共鸣,山水便不再是客体,而成了主体精神的镜像与容器。失意时,它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豁达;孤高时,它是“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的知己;求索时,它是“路漫漫其修远兮”的漫漫长路;归隐时,它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心中的山水,是漂泊灵魂永恒的锚点,是文化血脉无声的流淌。
鄂西南的这片土地,层峦叠嶂,溪涧纵横,正是中国人最早开发、也最深地烙下文化印记的“心中山水”之一。
屈子行吟:溯时光长河而上,第一个将魂魄深深浸入这片山水的,当属屈原。这位楚地伟大的诗人与忠魂,其“上下求索”的足迹,必然踏过清江流域的幽谷险滩。他笔下“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狖之所居”的幽邃,“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的压抑,何尝不是鄂西山地险峻环境的文学映射?而香草美人的高洁意象,九死不悔的执着精神,早已化作这山水中永恒的文化精魂。行于此地,仿佛仍能听见《九歌》的祭音在山谷间隐隐回响,那忧愤而高贵的灵魂,与这方水土已融为一体。
郦子探幽:北朝郦道元,以地理学家的严谨与文学家的笔触,在《水经注》中留下了对三峡及周边水系(包括清江)最早的精密考察与生动描绘。“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这些文字,不仅是对自然地貌的科学记录,更是对山水雄浑之美的礼赞。他的“游”,是丈量大地的求真之旅,为后世留存了珍贵的“眼中山水”实录,也为“心中山水”的构建提供了坚实的空间坐标。
太白放歌:诗仙李白,足迹遍天下,其豪放不羁的诗魂,与鄂西的奇山异水天然契合。他虽未必确指恩施,但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咏叹,“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快意,正是对巴山楚水险绝与灵动的极致书写。李白式的山水,是张扬个性、挥洒生命激情的舞台。他教会后人,山水不仅是归隐之所,更是释放生命伟力、张扬自由精神的广阔天地。
你我同游:时光流转千载。今日,你我沿着或许相似、或许不同的路径,踏入恩施地心谷。我们乘现代交通工具而来,住悬崖酒店,走玻璃栈桥,围篝火欢歌。我们的“游”,带着现代科技的便利,也带着被都市文明塑造的感官与心灵。当我们仰望那垂直的“时光卷轴”,惊叹于水的“鬼斧神工”,在篝火旁释放被压抑的激情,或仅仅是凭窗静观峡谷晨昏……这片古老的山水,依然以其亘古不变的伟力与瞬息万变的美,撞击着我们的心灵。我们在此寻找风景,也在寻找与先贤跨越时空的精神共鸣点。那份对自然的敬畏、对自由的渴望、对生命意义的叩问,如同遗传密码,深植于血脉。
于是,这片鄂西南的山水,便不再仅仅是地质的奇迹、风景的胜地。它已成为一个巨大的、活态的文化场域。
屈原的忧思、郦道元的求真、李白的狂放,连同无数无名旅人的惊叹、沉思、欢愉与感怀,如同无形的墨迹,层层浸染、叠加在这片土地之上。它们与亿万年的地质层理交织在一起,共同构成了这片山水厚重无比的文化“地层”。心中那份共同的情结,附着在山水之间。这情结,是对自然的永恒依恋,是对精神家园的不懈追寻,是“天人合一”哲学的具体实践,更是民族集体记忆与情感的沉淀。
它“或永恒”:如那沉默的岩壁、奔流的涧水,承载的文化精神生生不息。屈原的求索精神、郦道元的科学态度、李白的生命热情,早已超越个体,成为民族精神星空中的恒星。
它“或婉转”:如那山间的云雾、水中的光影,随着时代流转、个体心境的不同,被赋予新的解读与意义。现代人在悬崖酒店舒适观景的体验,在篝火旁释放压力的方式,虽与古人跋涉山野、对月独酌的形式迥异,但内核中寻求慰藉、释放本真、与自然对话的渴望,依然一脉相承。这情结的表达方式,随时代之风而婉转变化,但其根脉,始终深扎于同一片文化的沃土。
行走在恩施地心谷,我们不仅用脚步丈量峡谷的深度,更是在用心灵触摸一部立体的中国文化心灵史。这里的每一座山,都在诉说着仁者的厚重;每一道水,都在流淌着智者的灵动;每一处风景,都叠印着古人与今人共同的目光与心跳。这便是中国人心中的山水——它既是地理的存在,更是精神的图腾,是灵魂永恒的故乡,在永恒与婉转的交响中,滋养着一代又一代华夏儿女的心灵。(记者 王根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