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跨境支付服务机构与监管部门正协同利用技术创新，推动设施与制度革新，以降低跨境支付成本、提升效率，促进市场多元化发展

作者｜周莉萍「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研究所支付清算研究中心副主任」

文章｜《中国金融》2025年第23期

技术演进是贯穿跨境支付市场发展各阶段的核心驱动力。本轮跨境支付技术创新，源于上一轮以电信技术创新为基础的代理行模式暴露出的诸多不足，如成本高昂、效率低下等问题。商业银行、金融科技公司、卡组织等跨境支付服务机构以及监管部门等均加速利用技术创新，推动金融基础设施创新和制度改革，重塑跨境支付模式，缩减不同跨境支付主体和跨境支付模式之间的成本、效率差异，提升跨境支付服务质量，推动跨境支付市场的多元化发展。

技术视角下的跨境支付市场演进

当前，全球跨境支付市场由四种支付模式、双层基础设施主导。四种支付模式包括代理行模式、跨境专有闭环模式、基础设施区域一体化模式（互联模式）、点对点模式。在双层基础设施中，信息流通过SWIFT报文系统进行标准化传递，资金流则由本国中央银行及其指定机构以全额或净额清算方式来执行。上述模式和基础设施构成了跨境支付网络。

这一跨境支付网络形成于20世纪70年代，当时主要由电信技术驱动，以1977年SWIFT报文系统成立并替代原有的电传系统为基本标志。互联网数字技术兴起后，金融机构催生了移动支付新模式，率先优化了国内与地区内部的支付体验。国内移动支付的快捷便利、低成本与跨境支付的高成本、服务时效受限、流程不透明等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也成为各方期待利用数字技术改善跨境支付的基本驱动力。如何降低跨境支付成本，已成为新技术重塑跨境支付体系的关键。

跨境支付的成本究竟有多高，哪些市场主体承受了高成本？需要厘清的是，不同跨境支付模式的服务成本各异，而不同跨境支付主体所承受的成本也大不相同。从收付款主体性质来看，跨境支付可分为批发支付（非终端用户，如金融机构、跨国企业、政府、中央银行等）和零售支付（个人终端用户）。2024年，全球跨境支付规模为194.6万亿美元，其中，批发支付约为149万亿美元，零售支付约为45万亿美元。具体而言，批发支付的市场规模约占总规模的77%，其由大型金融机构和企业驱动，约80%的大额企业对企业（B2B）支付为银行和投资者之间的交易，18%为对冲基金和贸易公司之间的交易，其余部分为政府和中央银行之间的交易；零售支付的规模约为45万亿美元，其中，消费者所占比例相对较小，近85%的零售支付是B2B支付（如小额贸易或投融资流动），消费者对企业（C2B）交易约占7%，企业对消费者（B2C）交易占总额的4%，而消费者对消费者（C2C）支付，包括“零工经济”支付（如eBay）和汇款，约占零售支付总额的4%。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公开数据显示，目前，跨境支付成本最低的是B2B市场，平均成本仅为0.1%，成本最高的是C2C市场，平均成本为6.2%。由此可见，跨境支付市场的“成本高地”主要是占比约五分之一的跨境零售支付领域，尤其是C2C市场。这一市场涵盖了小额贸易和投资用户、个人等，汇聚了多样的跨境支付模式与支付机构，以满足这些用户的特定需求。“成本高地”意味着其存在较大的改善空间，是充满机遇的“技术洼地”，正因如此，跨境零售支付已成为各类新技术竞相布局与角逐的重点市场。

技术创新驱动下的跨境支付市场多元化发展

当前，跨境支付市场的技术驱动特征明显，技术创新无处不在，渗透于跨境支付的多个模式、多个环节和应用场景，批发支付等跨境支付市场已经受益，零售支付市场的发展取决于技术和制度的共同创新。

技术创新推动跨境支付金融基础设施和制度创新，多元化的跨境支付体系共生发展。一是代理行模式的自我革命和创新。代理行模式日渐式微的主要原因是其承担了自身无法消除的跨境支付风险溢价和成本。那么，如何进行边际改进？当前，全球商业银行的数字化转型正如火如荼，不断创新支付场景与持续降低成本正是实现改进的重要方向。代理行模式的全球信息处理平台SWIFT应用了区块链技术进行创新，构建全球支付创新系统（SWIFT GPI），以实现资金流向的实时跟踪，提升信息处理透明度，缩短时间并降低费用。当前，50%的代理行跨境支付在30分钟内到账，近90%的跨境支付在1小时内完成，近100%的付款可在24小时内到账。

二是卡组织和电子钱包引领跨境专有闭环模式创新发展。跨境专有闭环模式的高效率主要源于其利用自身金融基础设施和收单机构完成结算和清算。典型代表包括，国际卡组织如Visa和万事达卡，传统汇款运营商如Western Union、MoneyGram等，电子钱包如美国的Paypal、欧洲的Klarna、东南亚的GrabPay等，或在付款人和收款人所在国家/地区均设有分支机构的大型全球银行。国际卡组织在20世纪80年代就构建了全天候网络，实现秒级跨境结算。在区块链等新技术的支持下，卡组织与收单机构等强化合作，创新跨境支付场景。

目前，跨境专有闭环模式主导了面向个人客户的跨境零售支付（境外游、境外购物、跨境电商购物、留学、跨境汇款等）。作为创新模式，电子钱包发展迅速。目前，全球钱包和钱包之间主要通过跨境并购、曲线持有本地牌照，或与本地持牌支付机构合作等方式，实现钱包的跨境本地化。境外知名电子钱包如Paypal、Airwallex、Payoneer等相继通过申请获得本地牌照进入我国，抢占国内商家跨境收款市场。随着国内跨境电商平台的快速发展，我国开始放开跨境支付牌照申请，代表性机构包括蚂蚁国际、PingPong、连连支付、易思汇等。然而，闭环模式的缺陷在于，机构本身承担了外汇交易风险，且存在全球“监管鸿沟”，这也是未来改进的主要方向。

三是全球跨境支付基础设施互联互通，以新技术推动制度创新。区域金融基础设施合作，如欧洲中央银行即时支付结算平台TIPS、非洲泛非支付结算体系等采用了大量新技术范式，包括实时全额结算系统（RTGS）、快捷支付系统（FPS）、应用程序编程接口（API）等。以API为例，作为一种软件应用程序，其可在金融机构系统之间建立机器对机器的联系，促进无缝数据交换，提升系统互操作性，整合多边支付系统，实现互联互通。

四是各国中央银行积极利用区块链创新中央银行数字货币跨境支付试验项目。2016年，新加坡与加拿大中央银行联合启动了Jasper-Ubin项目，旨在实现两国数字货币的跨境支付结算。该项目实现了重大突破：运行在不同区块链平台上的国内支付系统，无须任何第三方机构介入，即可直接进行互联与结算。这些都展示了基于区块链技术的中央银行数字货币拥有高效重塑跨境支付体系的能力，跨境零售支付市场的运行成本、效率和透明度未来有望追平跨境批发支付市场。

基本结论

技术驱动特征贯穿全球跨境支付发展史。电传技术、电信技术、互联网技术、区块链技术、人工智能以及其他新型技术在推动跨境支付市场不断发展的同时，创新了跨境支付模式。未来，我国需要高度重视并利用好技术创新对跨境支付市场的促进作用。

跨境支付市场在技术驱动下将会呈现多元化发展趋势。成熟的新技术对经济金融体系具有正外部性，不会被某一类机构所垄断。因此，传统和新兴的跨境支付机构都将充分利用新技术，缩小不同跨境支付模式之间的差距，或是在新的跨境支付模式中充当新角色，发挥新作用。与此同时，不合时宜的跨境支付模式将会被抛弃，但传统跨境支付机构不会被轻易替代。

技术创新固然重要，但其发展必须与制度创新和监管创新并行。跨境支付市场的复杂性，不仅源于金融机构间的信任背书问题，更涉及国家与地区层面的信任背书。新技术不能解决所有的信任问题，也不能为所有主体进行背书，甚至可能会滋生新的不信任问题。也正因如此，跨境支付技术创新需要相关制度与监管的持续跟进和支持，形成新的、可持续的跨境支付范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