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十余天,中东局势的风云突变在全球大宗商品市场掀起惊涛骇浪,原油价格首当其冲,上演了“过山车”行情。
导火索在6月13日凌晨点燃:以色列对伊朗核设施发动空袭。市场对石油供应中断的恐慌瞬间引爆,布伦特原油价格应声飙升13%,创下近三十年来最大单日涨幅。作为全球石油运输的“咽喉要道”,承担着约全球五分之一石油流量的霍尔木兹海峡,成为世界屏息关注的焦点。
然而,在经历数轮你来我往的袭击后,局势迎来戏剧性转折。
6月21日,美国总统特朗普高调宣布,美军已“成功打击”并“彻底清除”伊朗三处核设施目标。
6月24日,以色列与伊朗正式达成“全面停火”协议。受此影响,油价应声暴跌9%。
但硝烟并未完全散去。6月26日,伊朗正式颁布法律,暂停与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的合作,为脆弱的和平蒙上新的阴影。
眼下,中东“火药桶”的引信仍在嘶嘶作响,原油市场在因地缘政治风险带来的“恐慌溢价”与相对宽松的供需基本面之间剧烈摇摆,未来走向充满变数。
引信未熄
历经12天的激烈冲突,伊朗与以色列于北京时间6月24日正午达成停火协议并正式生效。特朗普于美国东部时间23日傍晚在社交媒体上公布了分阶段停火安排:伊朗率先停火,12小时后以色列跟进,至第24小时(即24日正午)冲突宣告结束。
然而,停火生效前后的局势依然剑拔弩张。在协议生效前的最后时刻,双方似乎都在争取进行最后一轮打击。停火生效后,以色列方面声称再次侦测到伊朗发射导弹,威胁将“猛烈”空袭德黑兰作为回应,伊朗则对此坚决否认。针对这些摩擦,特朗普表示,双方均有违反停火协议的行为,并特别警告以色列“需要冷静下来”。
目前,伊以双方各自宣告胜利,姿态持续强硬。
值得注意的是,在停火协议生效三天前的6月21日,特朗普高调宣布,美军已“彻底清除”伊朗福尔道、纳坦兹和伊斯法罕三处关键核设施,目标是摧毁伊朗核能力。据报道,美军对福尔道核设施投下6枚钻地弹,并向其他目标发射了30枚“战斧”导弹。不过,《以色列时报》援引以色列情报部门评估称,对伊朗核设施的空袭并没有达到“彻底清除”的程度,但使伊方核计划“延迟了数年”。
伊朗最高领袖顾问沙姆哈尼随即在社交媒体上反驳,强调“浓缩材料、本土知识和政治意愿”犹存,暗示其核计划不会终止。
美军的打击行动迅速招致国际社会强烈谴责。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等指出,此举违反《联合国宪章》和国际法,对中东及国际和平安全构成严重威胁,呼吁各方克制并通过外交途径解决。
面对自身损失,伊朗于6月25日由外交部发言人巴加埃首次证实,其核设施因遭受多次袭击遭到“严重破坏”。次日,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在停火后首次发声,宣称伊朗取得胜利,美国“未取得任何成绩”,并称美方介入是因担忧以色列“被彻底摧毁”。
分析指出,围绕伊朗核问题的博弈仍是地区乃至全球安全的最大不确定性因素,也是未来冲突随时重燃的核心导火索。停火的脆弱性与核设施遭袭后的复杂局面,为地区稳定埋下了深层次的隐患。
伊朗议会议长卡利巴夫于6月26日宣布,经宪法监护委员会批准,暂停与IAEA合作的法律正式颁布。他严厉批评IAEA“沦为以色列代理人”,“为侵略提供便利”,并表示在确保本国核设施安全前,将停止与该机构的一切合作。
特朗普6月25日在荷兰出席北约峰会时警告,虽然美伊将于下周就潜在核协议举行会谈,但以伊冲突“也许很快”会再次爆发。
新加坡亚洲新闻台分析指出,此轮冲突可能坚定了伊朗研发核武器的决心。
分析人士警告,消除“核威胁”是以色列的核心目标,若袭击效果被证实有限,以色列国内可能质疑行动的正当性,总理内塔尼亚胡将面临军事冒险的批评,甚至影响停火的维持。西北大学中东研究所副所长李福泉教授分析认为,若以色列评估伊朗关键核设施未受重创且具备快速恢复“危险”核活动的能力,则随时可能撕毁停火协议,发动新的袭击。
股市韧性
尽管此前中东局势持续紧张,但全球主要金融市场整体展现出显著的韧性,未受到根本性冲击。
在冲突期间,衡量全球股市表现的MSCI全球指数保持平稳甚至略有攀升。美国标准普尔500指数、欧洲斯托克600指数以及日本日经225指数,均未因地缘政治风险而出现持续性下跌。这一现象表明,投资者普遍评估当前冲突仍在可控范围内,对全球经济的直接影响有限。
景顺全球市场策略师团队向《国际金融报》指出,根据历史经验,市场在面对地区冲突时能表现出韧性。回顾2022年初俄乌冲突爆发,股市虽经历短暂冲击,但随后强劲复苏并在后续年份持续上行。同样,自2023年10月7日以色列与哈马斯冲突升级以来,在强劲的企业盈利和积极的经济势头支撑下,市场依然基本上平稳地度过波动期。
尤为引人注目的是以色列资本市场的表现,它几乎颠覆了地缘政治风险的传统叙事框架。以色列股市不仅未受重创,反而持续上行。衡量该国市场核心表现的TA-125指数(涵盖特拉维夫证交所市值最大的125家公司),在袭击发生后企稳,并于6月22日创下2868.81点的历史新高。银行股成为此番涨势的主要驱动力,市场资金正押注以色列经济与金融环境将重归稳定。
分析认为,这一独特现象植根于以色列资本市场的结构特征和投资者的历史经验。市场的主体份额由国内投资者持有,本地投资者深谙这些历经多次周期性冲突洗礼的现实:战争很少让以色列经济长期脱轨。因此,市场初期的抛售往往被他们视为难得的逢低买入机会,冲突后的迅速反弹和持续复苏已是历史常态。
IBI投资公司的戈斯兰(Gozlan)观察到,以色列投资者的乐观情绪在去年以色列成功突袭黎巴嫩真主党并击毙其领导人哈桑·纳斯鲁拉后显著提升,近期针对伊朗的空袭行动则进一步强化了这种情绪。
戈斯兰强调,简而言之,以色列的军事行动已有效降低了投资者所担忧的“风险溢价”———即资产价格中为地缘政治风险预留的额外补偿。一旦局势明朗化,这种风险溢价的回落可能为更多外国资本流入铺平道路。
不过,以色列央行前行长、现任耶路撒冷智库以色列民主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卡尔尼特·弗拉格(Karnit Flug)指出,以色列经济能够承受一场短期的军事行动,例如持续一周的战役。但如果战争延长至两周甚至一个月,情况就会大不相同。
长期消耗战将加剧以色列政府财政赤字。根据以色列智库国家安全研究所的估计,以色列与伊朗进行长达一个月的战争将耗资约120亿美元。
油价震荡
石油和天然气一直是对中东事件反应最强烈的资产类别。
6月,原油市场波动性加剧,原油价格急涨急跌,波动区间拉宽至60—80美元/桶。
具体来看,6月13日以色列袭击伊朗后,油价开始波动上涨。6月21日美国介入战局,冲突陡然升级,市场恐慌情绪加剧,油价上行压力骤增,多家机构纷纷大幅上调油价预期。但随着特朗普6月23日宣布双方停火,风险溢价的快速消退导致油价断崖式下跌,仅23日与24日两天,WTI原油和布伦特原油主力合约价格累计暴跌均超12%,几乎抹平此前全部涨幅。欧洲天然气市场同步反应,欧洲天然气TTF期货合约在24日开盘即重挫逾12%,同样回吐前期涨幅。
本次冲突中,市场神经紧绷的核心在于全球能源运输“咽喉”———霍尔木兹海峡的安全。这条战略水道每日承载约2000万桶原油运输,占全球日消耗量的20%、海运量的40%,是波斯湾能源输出的命脉。根据美国能源信息署(EIA)的数据,其中84%的石油运往亚洲,中、印、日、韩是最大的买家。只有少部分石油可以通过替代路线运输。同时,其液化天然气(LNG)流量也占据全球贸易的约20%。一旦海峡通航受阻,势必将引发显著的能源供应冲击。
高盛警告,如果霍尔木兹海峡的石油流量在一个月内下降50%,并在接下来的11个月内继续下降10%,估计布伦特原油价格将短暂跃升至110美元左右的峰值。还有机构预计,国际原油甚至有可能达到130美元/桶。
针对霍尔木兹海峡的潜在威胁,市场对供应中断的严重性和持续性存在评估分歧。支撑“影响可控”观点的一大关键因素是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庞大的闲置产能。景顺团队分析指出,伊朗约330万桶/日的产量相对容易被OPEC内部其他成员国总计近570万桶/日的闲置产能所覆盖———仅沙特阿拉伯一国便具备近300万桶/日的额外增产潜力。因此,除非出现显著且持续的供应中断,否则大宗商品价格难以在当前水平上持续坚挺或进一步飙升。
当前原油市场呈现典型的“供需双旺”格局。从供应端来看,OPEC+最新月报显示,5月该联盟整体增产18万桶/日,其中核心成员国沙特增产17.7万桶/日。从需求端来看,随着消费旺季来临,原油需求或迎来提振。EIA最新周度数据显示,截至6月21日当周,美国原油库存减少580万桶,远超市场预期的减少79.7万桶。
国泰君安首席分析师、能源化工行政负责人黄柳楠对《国际金融报》记者表示,在6月下旬油价大幅回吐地缘溢价后,不宜过度追空。他预计三季度中上旬油价仍可能迎来年内最后一轮反弹,布伦特和WTI原油或有机会短暂突破80美元/桶,国内SC原油期货可能挑战580元/桶。支撑这一短期乐观预期的核心逻辑在于当前较低的存量库存水平,以及季节性等因素可能推动的去库进程。不过,他强调,这轮潜在反弹并不改变中长期油价因供应增长潜力和需求走弱担忧而面临的下行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