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平系广开首席产业研究院院长兼首席经济学家、中国首席经济学家论坛理事长

本文首发于《中国外汇》2025年第16期

“十四五”时期即将收官，“十五五”时期很快就要到来。未来五年是我国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关键时期。科学制定和持续实施五年规划是以党治国理念的重要经验。历史经验证明，成功的五年规划关键在于抓住规划期所面临的主要问题和主要矛盾，提出针对性的战略、方针和政策。“十五五”时期金融将如何发展，需要从我国实际出发进行规划。即要在准确把握未来五年国际国内大环境的趋势性深刻变化的基础之上，立足我国经济发展对金融的需求，对金融自身的发展和服务经济功能的提升和完善，提出规划期的目标和任务。

一、战略性把握影响金融发展的重大趋势

影响金融发展的因素涉及很多方面，有必要选择重要和关键的因素进行讨论。展望未来五年或更长一个时期，国际经济嬗变、国内经济转型和金融科技创新，可能是开展金融规划研究必须关注的主要背景问题。

当今世界正面临百年未遇之大变局。在地域政治冲突加剧的同时，由美国主导的贸易保护主义肆虐，导致全球性的国际贸易体系陷于瘫痪，国际之间关税战此起彼伏，国际贸易秩序严重紊乱。受此影响，国际金融体系也发生了深刻变化。美国在频频发动关税战的同时，始终不忘运用具有优势的美元体系发动对竞争对手的打击，发动所谓的“长臂管辖”、“金融制裁”、甚至冻结美元资产，导致“去美元化”持续发展，美元体系风险隐患大幅增加，全球金融体系动荡不安。在逆全球化潮流的背景下，国际经济领域所发生的重大深刻变化并非一朝一夕、更难以转瞬即逝。在未来五年乃至更长时期，这股世界经济发展中的逆流，仍将是国际经济领域阶段性的主导性趋势，对世界经济产生极其深刻的影响。这是制订新的五年计划首先需要精准把握的重大国际经济趋势。

金融规划制定必须要以中国实体经济的需求为出发点。“十四五”时期我国经济已经进入了高质量发展阶段，“十五五”时期将是经济高质量发展承上启下的关键时期，实体经济将呈现系统性的高质量发展的特征。科技创新将推动新质生产力发展，增强我国产业链的全球竞争力；数字化和绿色化将引领产业结构转型升级；以国民收入分配结构调整增加居民收入，提高最终消费支出在GDP中的占比；以实现共同富裕为目标，推进乡村全面振兴和中西部、东北地区发展；围绕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目标，增强对文化、社会、生态环境建设投入力度；推进高水平对外开放，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十五五”时期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为金融高质量发展提供了良好的基础，同时也对金融支持实体经济提供了新的更高的要求。金融服务要注重存量结构的变化，聚焦科技创新、绿色转型、共同富裕、可持续发展和国内国际双循环等国家战略，突出精准性和包容性。

“十四五”时期以来，在新质生产力发展的大背景下，科技创新在各行各业如雨后春笋般爆发，形成了无数的新产品、新技术、新场景和新业态，需要金融改变传统模式，针对科技创新带来的产品、业务、客户所具有的新的特点，提供精准和有效的服务，推动金融适应实体经济需求变化，实现转型和升级。这应该是“十五五”时期金融规划的重要内容。相较于制造业和其他服务业，具有鲜明的数字化和信息化特征的科技创新对金融业带来的影响要更深远些，导致金融业面临持续不断的挑战。高科技带来的支付系统的变革与创新，正在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取代数百年来地位稳固的银行支付体系。而近年来迅速崛起的加密货币尤其是稳定币，正在加深银行体系支付功能的裂变，产生更多相关金融功能摆脱金融体系束缚的内在需求和发展趋势。凡此种种，未来金融业该如何深化改革创新，适应新兴的金融运行方式变革需求，在改善和增强自身功能的同时，与时俱进地创新和提升服务实体经济的功能，是“十五五”时期金融规划所需要完成的任务。

未来五年，从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实际需求出发，根据国家提出的相关战略任务和目标，金融规划的核心任务主要包括三个系统性的内容：具备六大核心金融要素，建设金融强国；以中国特色现代化金融体系为纲，构建六大金融体系；顺应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战略需要和阶段性特点，做好金融“五篇大文章”。

二、建设金融强国和中国特色现代金融体系

2024年1月，习总书记系统性地阐述了建设金融强国和具有中国特色现代金融体系的目标和任务。他强调“金融强国应当基于强大的经济基础，具有领先的经济实力、科技实力和综合国力，同时具备一系列关键核心金融要素，即：拥有强大的货币、强大的中央银行、强大的金融机构、强大的国际金融中心、强大的金融监管、强大的金融人才队伍”。“必须加快构建中国特色现代金融体系，建立健全科学稳健的金融调控体系、结构合理的金融市场体系、分工协作的金融机构体系、完备有效的金融监管体系、多样化专业性的金融产品和服务体系、自主可控安全高效的金融基础设施体系。”经过改革开放40多年以来的发展，我国已经拥有强大的经济基础、具有领先世界的经济实力、科技实力和综合国力，但离金融强国尚有一定差距，中国金融的特点是大而不强。习总书记系统、全面、战略性的表述，明确了未来五年金融发展的主要目标和任务，而“十五五”时期将是达成上述重要战略任务的关键时期。

强大的货币是金融强国的重要标志和集中体现。一国货币成为全球广泛和普遍被接受的国际支付结算货币、投融资货币和储备货币，意味着本国的信用在全球达到了很高水平，可以通过发行本国货币或扩大本币债务来动员全球资源为其所用。人民币跨境使用已走过了十六个年头，人民币国际化已有初步的发展，尤其是人民币在我国外贸支付结算中占比较高，已接近30%；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特别提款权货币篮子中的占比为12.28%，位列第三。但迄今为止，从全球支付结算、大宗商品定价、国际金融交易以及官方外汇储备等方面占比来看，人民币使用依然处在较低水平，与美元和欧元相比尚有较大差距，有些指标甚至还落后于英镑和日元。当下，人民币在国际货币体系的地位，既与中国作为全球超大型经济体的特征不相匹配，又与金融强国要求相去甚远。毋庸置疑，“十五五”时期应该是人民币国际化水平和地位大幅提升的时期。应积极采取措施加以推进，包括开放境内金融市场，吸引更多外资投资人民币金融资产；推进资本项下可兑换和便利资本流动，提升人民币跨境投融资功能；加强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合作，更多拓展人民币官方使用的渠道和空间；在保持国际收支基本平衡的同时，保持人民币汇率基本稳定。多管齐下提升人民币的信用，保持人民币汇率的灵活性和币值的稳定性、及其在全球市场的可接受度。

强大的中央银行是金融强国的制度支柱和政策枢纽。强大的货币与强大的中央银行之间有着相辅相成的关系。强大的货币是一国中央银行发挥全球重要影响力的手段和媒介，而本国中央银行的强大信用和有效管理则是强大货币的支撑和保障。40年来，我国央行在稳定经济增长、保持币值稳定、平衡国际收支等目标上发挥了不可或缺且十分关键的作用。“十五五”时期，建设功能强大且体制完善的中央银行是构建现代金融体系的核心任务之一。主要任务包括：持续完善货币供应调节机制，健全中央银行调节银行货币创造、流动性和利率的长效机制；以针对性、差异化的政策工具，有效覆盖金融行业整体，包括资本市场和证券业；构建金融有效支持实体经济的体制机制，完善跨周期政策设计，以改革创新加大力度支持经济高质量发展；建立健全科学稳健的金融调控体系，加强货币政策和其他各类政策协调配合的机制；建设推进金融双向开放的政策体系，提高参与国际金融治理能力，积极参与国际金融发展和稳定的规划制定。

强大的金融机构是金融强国功能实现的构成主体。金融强国拥有规模和质量处于全球前列的商业银行、投资银行、保险公司和信托公司所构成的金融机构体系。时至今日，尽管中国商业银行的规模已在全球首屈一指；但其国际业务较为有限，离岸产品和服务的竞争力较弱。尤其是证券、保险和信托等行业发展缓慢，资本市场发展滞后。除银行业以外，其他金融行业比较弱小。“十五五”时期金融领域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要通过改革开放的深化，建设强大的现代金融机构体系。主要任务包括：优化金融机构的功能定位，深化政策性、商业性和非银行金融机构建设，形成多层次、广覆盖、有差异、分工协作的金融机构体系；完善和提升金融机构公司治理，增强内部激励和约束机制，提升金融机构核心竞争力；大力发展金融科技，充分运用大数据、区块链、云计算、人工智能等现代金融科技手段持续开展产品和服务创新，提升金融机构信息化、数字化、智能化水平，构建多样化、专业性的金融产品和服务体系。

强大的国际金融中心是金融强国掌握全球金融资源配置权和重要国际金融资产定价权的有效抓手。经过30多年的发展，中国的国际金融中心迅速崛起，尤其是上海国际金融中心的银行间市场、股票市场、债券市场和外汇市场快速成长。虽然上海已成为全球重要的国际金融中心之一，但与我国超大型经济体的地位仍不够匹配，与主要国际金融中心如纽约和伦敦相比仍有不小的差距。例如，市场上人民币尚不能完全自由兑换，资本流动仍有一定限制；衍生品市场发展缓慢，产品种类较少；国债市场规模有限，不能充分满足全球投资需求；股票市场制度建设滞后，市场供求关系欠平衡，等等。未来五年将是境内国际金融中心加快步伐提升功能的时期。其主要任务包括：推动《关于支持上海国际金融中心建设行动方案》切实落地；稳步推进资本和金融账户的开放，进一步开放上海银行间、股票、债券和外汇等金融市场；完善和提升大宗商品人民币定价机制；探索建立境内离岸人民币市场，进一步推进人民币跨境结算；加强金融“五篇大文章”相关配套设施建设，构建自主可控、安全高效的金融基础设施体系。

金融市场是国际金融中心的主体构成和重要内核。我国的银行间市场是全球最大的，我国的间接融资水平为全球首屈一指。尽管近年来我国不断努力推动资本市场尤其是股票市场发展，但迄今为止，直接融资仍为金融的主要短板。“十五五”时期，建立健全结构合理的金融市场体系，应该是金融规划的主要目标和任务之一。其核心任务则是，加快建设安全、规范、透明、开放、有活力、有韧性的资本市场，强化债券市场和股票市场的功能。具体包括：完善资本市场基础制度，健全多层次资本市场体系。增加发行长期国债和基础设施长期国债，持续改善债券市场结构。推动公司债券扩容，扩大重点领域债券发行规模，丰富债券产品谱系。完善科技创新债券发行管理机制，鼓励通过创新信用保护工具、担保等方式提供增信支持。大力发展机构投资者，引入更多中长期投资资金。完善和深化股票发行注册制，建立常态化的退出机制。通过严格标准和监管，持续提高上市公司质量。加大力度打击市场欺诈违法行为，大幅提高违法犯罪的成本，切实完善投资者权益保护机制。推动股票市场更好服务科技创新、绿色发展等国家战略实施和民营经济、中小企业发展。优化私募股权和创业投资资金“投募管退”制度体系，引导社会资本加大向金融“五篇大文章”重点领域投资布局力度。

强大的金融监管是金融强国建设的重要保障。金融强国应具备更强的防范化解金融风险的能力，就必须构建完备有效的金融监管体系。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近20年来，伴随着我国金融业的发展，金融监管问题引起了各方面越来越多的重视，金融监管制度建设逐步加强和改善。但依然存在一系列问题：监管的全面性和系统性不足，强制性和震慑力不够；监管穿透性有限，尚有一些空白和盲区；监管的自律性缺失，监管协调不够，监管立法滞后等等。未来五年将是金融监管充分强化和完备有效的金融监管体系形成和完善的时期。在审慎监管前提下，补齐监管制度短板，有序推进金融创新；健全风险全覆盖监管框架，实现金融监管“横向到边，纵向到底”，依法将所有金融活动全部纳入监管；在市场准入、行为监管等各个环节严格执法，全面强化机构监管、行为监管、功能监管、穿透式监管、持续监管，提高金融监管透明度和法治化水平，建立和强化兜底监管机制；加强金融监管、宏观调控、行业主管、司法机关、纪检监察部门的监管协同；加快金融监管数字化转型，强化金融监管科技运用，全面提升金融监管水平。

金融强国建设需要高水平金融人才队伍支撑，足够数量的高端金融专业人才是金融强国不可或缺的人力资源基础和保障。改革开放以来，伴随着金融业的发展壮大，金融人才队伍迅速增长，但质量有待于提升，结构需要进一步改善。近年来，复合型人才相对稀缺，尤其是金融与科技深度融合的人才缺失；专业素养高的人才供给相对不足，但市场需求较大；传统的教育体制与市场日新月异的人才需求之间欠匹配，人才管理制度与市场化需求之间仍有距离；具备实践经验的国际金融人才较为稀缺，难以有效满足金融外向发展的需求。“十五五”时期，应制定金融人才提升规划，针对我国金融人才队伍建设中存在的短板，有计划地培养专业人才。尤其是重点培养金融科技类复合型人才，综合金融类的复合型人才（银行、证券、保险、信托）、以及外向型金融人才，为我国金融强国地位确立打下坚实的人力资源基础。

三、服务国家战略，做好金融“五篇大文章”

根据中央金融工作会议要求，未来一个时期，要不断加深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金融本质的认识，坚持把服务实体经济作为根本宗旨，牢牢守住不发生系统性金融风险底线。深化金融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强化金融政策和科技、产业、财税等政策的衔接配合，优化资金供给结构，提升金融服务能力，切实加强对重大战略、重点领域和薄弱环节的优质金融服务。2025年3月，国务院作出部署，要求到2027年科技金融、绿色金融、普惠金融、养老金融和数字金融“五篇大文章”要取得显著成效。可见，金融“五篇大文章”将是“十五五”时期金融服务实体经济的重点目标和主要着力点。

首先，为了更加有力地推动新质生产力发展，应加强对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的金融支持。大力提升金融服务科技创新的能力，统筹运用信贷、股权、债权、保险等金融工具，为科创企业提供全生命周期、全链条金融服务，加大对国家重大科技攻关任务和科创中小企业的金融支持。尤其是要发挥多层次资本市场支持科创的关键作用，着力投早、投长期、投硬科技。通过积极创新，大力丰富支持国家重大科技任务的金融政策和工具，健全重大技术攻关风险分散机制。着力优化科技型中小企业融资环境，持续培育和发展科技领军企业、独角兽企业和专精特新中小企业。其次，为推动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十五五”时期应持续提供针对性的高质量金融供给。健全和完善绿色金融标准体系，统筹对绿色发展和低碳专项的支持，引导金融机构将绿色低碳转型因素纳入资产组合管理。再次，为了促进社会公平、经济更加包容发展以及更加满足民生需求，“十五五”时期应完善多层次、广覆盖、可持续的普惠金融体系。健全多维普惠金融机构组织体系，广泛开展中小微企业金融服务能力提升工程，优化普惠领域重点产品服务供给。完善民营企业融资支持政策体系，提升乡村振兴金融服务水平。再其次，为了适应我国人口老龄化的发展趋势，“十五五”时期应大力推进和健全养老金融体系。持续完善养老金融政策，加强银发经济金融支持，促进养老保险制度发展。加强对老年人的金融知识宣传教育，加大涉老非法金融违法行为的打击力度，切实保障老年人的合法金融权益。最后，为推动和支持数字经济发展，“十五五”时期应加大力度推动数字金融发展。加快推进金融机构数字化转型，提升其金融数字化服务能力。构建应用便利、安全高效的数字支付服务体系。稳步推进数字人民币研发和应用，探索在境外发行人民币稳定币的可行性。健全数字金融治理体系，依法将数字金融创新服务有效纳入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