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最火的20家机器人,我只投中5家”
创始人
2025-10-23 14:47:20

本期《Blue hour》请来一位AI投资人,英诺天使基金合伙人王晟。今年世界机器人大会发布“中国最具投资价值机器人公司TOP20”,榜单上,有5家是他在第一轮投资的项目:加速进化、松延动力、自变量机器人、千诀科技、动易科技。按目前估值来看,两个项目有小几十倍的收益,两个项目有10倍的收益。


细究一番,投中那几家公司的逻辑不太一样。如果说投偏本体的公司是基于战术——人形机器人原本不在他的规划里,是马斯克和黄仁勋制造了风口,此时需要的是快速反应,跟上形势的能力。那么在早期抓住自变量和千诀科技则更多靠的是战略——这两家,一个做具身大脑,一个走类脑路径,敢出手得从通盘的产业布局出发,对智能发展的大方向做出预判。


也不是没有遗憾,比如投得还不够多。王晟的反思是,如果几家公司未来都有很大潜力,为什么非得选一家,赌谁是冠军呢?


他说这些话,多少有些凡尔赛的意味。“都投一遍”显然不可能是一个现实的策略,这话的潜台词是他看得早,估值便宜。早期投资的要义在于识别红利和人脉变现,核心是一个字“早”。我想说的是,每一年热门赛道沙龙的座上宾们,那些投中明星公司的投资人,讲得都是这套话。


但他的故事又有些特别。这波新公司的创始人融资时最先想到他,其实是因为他坐过几年冷板凳,下了几年闲棋。再延伸一点,与其说我想讲的是某种成功的方法论,不如说是一段长长的职业成长故事:


一个 滚青年, 毕业 即投身互 网,曾是搜狐 10 工。 1999 年开始 创业 ,拿了 IDG 和祥峰的400万美金,但赶上互 网泡沫,公司没撑住。往后数, 有三段 创业 卖过 两次公司。花了十多年 时间 创业 没大成,他只 验证 了一件事,自己不适合 创业


快到40 候,他开始学做早期投 。移 网大潮 ,他 是投 新手, 淀几年,倒是赶上文 资热 竟当 青年,投文 娱驾轻 就熟,几个小几十倍回 目都 在他名下 —— 听上去更多是基于 经验 取得的成


而后新消 扑面而来,他学 品牌 略、品类定位和消 心理学,但折 了半天, 发现 有些事不是学就能会,要靠 sense—— 言之,他碰上了一个用理性无法可靠把握的 道。


再后来是芯片、半 体和新能源,偏偏他又不喜 To B 生意。理性意 上的 有用”当然很重要,但不是他唯一的考量 准。你似乎很 在一个投 人嘴里听到 件事的强 口来了,共 有了,追 ,学 抱浪潮 什么要 怀 疑?


逆流的代价是,好几年里他 少出手。但命运的奇妙之 在于,恰恰是因 他没有追逐看似更确定的 趋势 ,放任自己 鼓感兴趣的事,反而撞上了 AI ,成 被新浪潮 中的人。


以上便是一个70后投资人穿越周期、起起落落的成长路径。王晟是理工科出身,理性思考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但偏偏职业上的重大选择——无论是当初去互联网,创业,还是后来选投资主题——都从感性出发,总是尊重自己的感受。这当然与他的身份有关,他不是GP,无须承担LP问询的责任,因而保有一份自由。从结果来看,并非所有的红利他都吃到了,因而这不是个成功学故事。但我觉得他的人生也很多彩。人难免被浪潮推着走,可绝非毫无周旋的余地,还是可以为保存自己的兴致和性情赢得一点空间,这是我觉得王晟作为一个投资人身上可贵的地方。


如果要选一种色系代表他,我会选紫色,由热烈的红色和冷静的蓝色混合而成,象征感性和理性的交融。如果要选一种具体的颜色,我想鲜艳的桔梗色很贴切,一种明快的蓝紫色,一如他大笑时显露出的明快的性格。


摇滚乐、互联网和天使投资


刘燕秋:我想先从你个人谈起,你的视频号介绍是关于天使投资和摇滚乐队。其实这个行业里玩乐队的人也不少,讲讲你为什么喜欢摇滚乐吧。


王晟:我从初中就开始弹吉他了。那个年代有个很特别的东西,叫“打口带”,就是一些走私过来的音乐磁带被查到后,会被打一个口,但很多其实还能听,有时候用胶带粘一粘就能继续用。我就是通过这些打口带接触到了国外的音乐,觉得特别棒。后来上了大学,我买了一把电吉他,就想着组建乐队。不过说实话,我们当时的水平不怎么样,当时的环境,想把乐队搞好也很难。不像现在的小孩,从小就能沉浸在好的音乐环境里,吉他都弹得很厉害。


刘燕秋:那个年代搞摇滚乐或者其他小众音乐的人,好像大多都有一段打口带情结。


王晟:对,那时候中国的流行音乐发展得还不发达,音乐风格也特别有限。大家平时听的港台磁带稍微多一点,但港台音乐的资源同样有限,而且它主要是借鉴了日本一小部分流行音乐的风格。所以很多人在接触到打口带里的音乐后,都会特别惊讶:原来还有摇滚、金属,还有电子音乐这些类型,一下子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种冲击感还是很强的。


刘燕秋:相当于你接触这些音乐的时候,正好是青春期,那个阶段人往往会有很多想法和情绪想要宣泄,摇滚乐刚好契合了这种需求?


王晟:你说得特别对。我上大学那会,一直觉得自己未来的职业就该是搞音乐。


刘燕秋:那后来怎么跑偏了,没走音乐这条路?


王晟:因为发现搞音乐的可持续性太差了。那时候虽然音乐行业不发达,但乐队圈子还是有的,接触下来就会发现,大家想靠音乐谋生特别困难。另外,快毕业的时候,我开始接触到互联网,又被互联网这个新事物吸引了。


我的一个好朋友姚勇,他以前是水木年华的吉他手。我们上大学时,他有他的乐队,我有我的乐队,还一起合作演出过。他毕业之后也搞了几年乐队,但最后觉得实在不行。连水木年华这种在乐队里算发展得不错的,他都选择离开了。离开后,他就去创办科技公司、游戏公司了。


刘燕秋:摇滚乐圈子里经常会提到“摇滚精神”,你相信所谓的“摇滚精神”吗?


王晟:首先得弄明白“摇滚精神”到底是什么。我年轻的时候觉得,摇滚精神就是反社会、很暴躁;但后来慢慢发现,真正的摇滚精神其实是自由意志——做你想做的事,创作你想做的音乐,表达你想表达的观点。到后来,我才真正意识到这一点。


刘燕秋:后来接触互联网,你会不会觉得摇滚乐和互联网之间,有某种内在的关联?我之前看到过一种说法,说“互联网就是那个时代的摇滚乐”。


王晟:在当时的中国,摇滚乐和互联网都是特别新的事物。那时候的摇滚乐,大家都叫它“地下音乐”,我们玩乐队的也都叫“地下乐队”。互联网在当时其实也是类似的状态,比如早期接触瀛海威的时候,也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在尝试,大家都是觉得好玩才去做的。


我那时候做这些事,更多是凭着自己的本能和爱好,不是因为看到这件事未来能有多厉害、能带来多少好处,就是单纯觉得它有意思,然后就愿意去相信、去投入。这种感觉,其实和后来有些年轻人信仰加密货币的状态有点像。


刘燕秋:那玩乐队、搞音乐这件事和做早期投资有什么共通之处吗?


王晟:你从理性的角度分析,投资其实是件复杂且综合性很强的事,对个人知识面的要求比较广。年轻的投资人很容易陷入到技术细节里去,但单靠研究投资技术、看别人的访谈,甚至学习学院里的课程,是很难把投资做好的,那更像是“照猫画虎”。


了解文化和历史其实很有必要。从投资人的知识结构来说,宏观经济、微观经济自不必说,心理学、社会学、人类行为学,还有商业与管理相关的知识,都和投资有关。好的投资人也大多会对哲学感兴趣。但这些知识不能只是多而杂,关键是要能将它们串联起来、形成关联,这样才会对投资有实际帮助。另外,我觉得投资这件事,核心还和好奇心有关。你得对很多事物抱有好奇心,并且具备创造性思维。


我个人觉得投资确实挺适合我的,至于我到底是不是真的适合做投资,还需要更多实践来证明。因为我自己的专注力不算强,好奇的事情、感兴趣的领域太多,很难长时间只聚焦在一件事上,日复一日地把它做到精益求精。相比之下,我更偏爱那些创造性空间更大的事。


刘燕秋:在一件事情上不断打磨,要是能做到顶级的人,大概率也不是停留在一个很浅的层面上机械重复,也是需要从其他东西里面去借鉴一些视角,和其他领域打通,建立一套自己的哲学。


王晟:这两个事情在某种意义上一定存在一种矛盾。当你花过多的时间在非常精细的事情上时,宏大视野的部分一定会被削减。当你站到更大的视野去看问题,或者希望解决更多问题的时候,你一定很难具体到某个特别微观的问题。所以为什么我说我觉得投资特别适合我,是因为我想做的事情就是涉及到多维度的复合视角和知识结构。作为投资人,我需要把握的是投资这件事情的尺度和规范,而不需要站在一个创始人的角度把握某个AI技术或者某个AI应用的细节。


如果两家未来都有很大潜力


我为什么非得选一家,赌谁是冠军呢?


刘燕秋:突然想到这是不是也是很多人错看了王兴兴的原因?投资人可能是拿着一套比较多元的标准去看这个人,但搞机器人其实只需要在特定的领域更专,不需要你的素质那么综合全面。


王晟:我觉得恰恰相反,王兴兴不是一个典型的科创时代的创业者。你看所有投科创项目,投的都是背后哪个教授哪个科学家。当时有两个项目摆在我们面前,我们可以投宇树,但选择了云深处,依据的就是科创时代投资的典型思路,保证了下限比较高。


很重要的一点是,王兴兴有产品思维,是一个非常懂市场和用户需求,并且能把这种用户需求转换成一种匹配的产品表达,同时又能构建起支撑产品和服务表达的一整套技术和组织机制。所以你看他对宇树的产品定义,包括宇树的销售,一直做得很好,但是宇树的技术能力并不是最强的。他们也不提供行业解决方案,因为王兴兴认为做产业相关的事情很复杂,也不赚钱,不是一个相对规模化的市场。后来随着机器人能力不断进步,突然在科研之外又打开一个偏消费的市场,大家拿它用来做表演,这是谁都没想到的。


在这个过程中你就会发现,如果在比较早的时间点去看这两个项目,你会觉得科学家团队技术壁垒摆在那,底线是高的,但上限不一定。


刘燕秋:所以错过宇树,后来你们还会复盘和反思这个事情吗?现在要是再给你一次下注的机会,一个像王兴兴这种画像的人和一个看上去更典型的科创创始人,你做的选择会有什么不同吗?


王晟:如果回顾这两三年我们投资的项目,再回到你刚才问的那个问题,那我不会选,两家我都要。两个我们认为未来都会有很大的潜力,我为什么非要从里面选出一家,最终谁是冠军呢?


所以值得反思的点在于,我们过去的选择的意识太强了,太强了。WAIC世界人工智能大会发布了一个Top20的最具投资价值的机器人榜单,里面有5家都是我在第一轮投的。但是我数了一下,这里面其实有13家都在融资的第一轮跟我们交流过,我们是有选择权的。但是我只投了5家。


刘燕秋:你现在是觉得有点遗憾?


王晟:遗憾谈不上,我只是觉得至少它展现了一个问题。当然你也可以讲,未来这20家不一定能跑得好,对吧?但这只是一个你的心理安慰。本质的问题是说,我们假定这个时间点非常有价值,而且这些公司估值增长都非常快,如果是第一轮投,到目前为止都会有非常好的收益,我相信未来也不难退出。但是为什么我们选了一些,而没有选另外一些?也许是我们选择的标准和尺度有问题。


刘燕秋:现在你选择的标准和尺度会发生一个什么样的变化?


王晟:我们为什么没有选择去投那些项目,非常的重要的原因是,我们对于未来的产业,包括技术范式的发展、模式的选择,判断得太准确了,导致凡是没有跟我们形成同样判断的创始人,我们都觉得他们会走弯路。很多家在榜单上的创始人第一轮找我们的时候,他做的事儿跟现在做的事儿完全不一样,而跟我们当初给他的建议几乎完全一样。


刘燕秋:所以你们已经看清这个行业未来的发展趋势了,是这个意思吗?


王晟:这几年所有行业的发展趋势几乎跟我们的判断是完全一致的。我们都会提前一年来判断,所以最大的问题也是,我们对未来的判断太有信心了,而且事实证明我们每一次判断都是对的,所以对那些不在我们判断方向上的创始人有时会轻视。


但是我们回到投资这件事的本质,终究是一个人的游戏,对吧?做什么事情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些人。我们从来都没有否认这些都是最聪明的人,我们虽然看到了他短期的局限,但是你不能否认,当这些人充分的把时间投入到这件事里,花更多的时间去理解这件事,了解市场跟市场碰撞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就会发生转变。这是我们最大的反思。


所以我们现在的投资策略从去年下半年已经发生了比较大的转变。我们反复在强调,我们要相信这些人,如果我们觉得这个人是强的,是可信的,我们可以接受他们在方向判断上和我们的分歧。


刘燕秋:英诺不是一个主要投天使的早期投资机构吗?最底层的逻辑不就应该是更看人?


王晟:是这样,你同时需要考虑几个问题,人和事是一个比例的问题。当你对自己的判断非常自信的时候,那很显然有一个人的判断跟你不一致,你会认为他还不够强。


刘燕秋:难道你不会认为是自己错了吗?


王晟:英诺是一个善于学习的机构,对自己的判断非常有信心。但我们从来都不会轻易否定创始人,都是在跟大家不断沟通,沟通他对市场的看法,对技术发展为什么做这样的选择。如果他能非常有逻辑地讲清楚,我们会改变看法,但事实上并没有,所以这会导致很难去相信他们。当然,也是因为担心他没有足够的钱,那就意味着他弹药不够,很难再转一个身。但是现在看起来在大赛道上,一是整个大方向不会有太大的偏差,第二就算大方向有偏差,对优秀的团队来说,资金就是安全垫。


绝大多数人对“具身智能”的理解是错的


刘燕秋:这两年你确实投了很多机器人和具身智能的项目。具体来说说吧,你对这个行业的判断是什么?这个判断是怎么来的?


王晟:我在2022年底做的2023年的投资方向规划,那时候没有人形机器人,也没有具身。投具身智能明确地列在我们2024年的投资规划里,我的判断是大模型还需要变得更强,这波的技术范式包括多模态需要变得更强,才有可能对应用到物理世界的智能产生基础,所以我们是准备在2024年看。


但是我们一开始没打算投人形机器人,因为你也知道人形机器人其实前两年争议很大。所以人形这个命题确实是在我们的判断之外,这件事主要是黄仁勋和马斯克带起来的。2023年春天,马斯克不停地发布Optimus的动态,加上黄仁勋跟他一唱一和,两个人都讲人形机器人,所以一下突然就成为了热点。对于中国的科技投资人,在AI这个方向上,这两个人的影响力都很大。当然我们也看到了,所以我们立刻决定要投,之后就投了加速进化和松延动力,大概在23年的9月。


后来王潜回国,创立了自变量机器人。之前王潜一直跟我谈,说他大概六七月份回国,第一个就来跟我谈。搞具身智能的一共就几拨人,一拨是之前搞自动化的,一拨是搞CV的,一拨是搞自动驾驶的。王潜和这几拨人很不一样,基因不一样,经历不一样,经验和能力也不一样。自变量属于最纯正的新一代AI基因的具身智能公司。


事实上,2024年上半年的时候也很少有人投具身,直到今年,一些头部的投资机构才开始比较多地讲具身,而且大家其实对具身智能的范式定义非常不清晰。


刘燕秋:听上去还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做投资有点像做媒体,都得追热点。具身智能这个概念是什么时候有的?


王晟:几十年前就有了。从本意上来讲,绝大多数人对这个概念的认识都是错的。


最常见的一种解释,不管是搞这个研究的老师,还是投资机构还是创业者,都会认为具身智能是一种物理智能——把智能赋予机器,其实和这个没啥关系。具身智能,英文翻译过来叫embodied AI,进入你的身体的智能,本身是人类认知学和行为学上的术语,是关于一个人怎么学习。


一种学习的路径是,你通过书本知识或者内观,通过推理逻辑归纳,不断去完善你的思想,产生一种新的认知,这是一类。另外一种就是embodied,通过跟外界打交道产生的这种认知和智能。比如说游泳这件事儿,你是很难讲清楚的,只有去游了,你在跟外界的互动中得到反馈,再加上不断练习,你才能学会。


刘燕秋:我听你的解释,具身智能的概念很像AI里面讲的强化学习。


王晟:你说得非常对,我们非常清楚,具身从第一天起,天然地就要对应一种强化的方法。我们在2022年的时候就明确了智能范式进化的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信息智能的阶段,就是今天的大语言模型,大量的知识pre-train。第二个阶段就是对应具身智能,在我们对内对外分享的PPT里很明确地列出了这点,本质上就是强化学习。当时我们认为OpenAI就是在通过一种强化学习的方法,进一步提升第一个阶段形成的模型能力。当然,我们认为再往下一个阶段,可能要通过类脑进一步模拟人的脑。


今天我们确实也在模拟人的脑,模拟了神经元的连接,建立了神经网络。通过神经元的连接才能产生模型那么强大的能力,但是人脑不仅仅涉及到神经元的能力。人脑很复杂,有上百种离子通道,发生很多反应,至少从我们的角度来看,人脑处理信息的机制,是脉冲神经网络,不是像今天我们说的transformer也好,卷积神经网络也好,是一个静态的没有持续性的网络。就算不去建立完全新的脉冲神经网络,我们也要考虑人脑分了很多区域,包括前额叶、海马体等等,这些东西都对人形成强大的智能很关键。


刘燕秋:现阶段AI和机器人还是在模拟理性智能,这部分要是发达了,不就是完全可以取代人了吗?


王晟:对。回过头来说,我们在2022年这么想的时候,还没有看到任何迹象显示强化学习能成为今天AI里面最重要的方法。其实今天你问很多投资人,他们对具身智能的理解很浅,更不要说在2022年就能提出未来的设想和规划。我认为市场上99%的投资人在2023年都不知道什么是具身。


刘燕秋:学习了解最新的趋势难道不是投资人的基操吗?


王晟:当然不是。2022年底GPT这件事在投资人眼前展现的时候,几乎99%的投资人都是第一次听说。基础好的投资人不用从头学习,但这部分人可能就1%,绝大多数投资人还得回头去学习10年前的东西,学完了,可能还是很难理解。


就算你补了这节课,也不是说你一下子就搞明白了。把这些知识灌注进来,神经元的新连接形成的过程,权重的调整,是一个物理过程,是需要时间的。比如你训练一个大模型,可能你今天有万卡,你训练一次三个月,这三个月就是不断在优化调整这些神经网络之间的连接的权重,人也是这样的。


刘燕秋:这个讲学习的角度有意思。是这样的,一个道理从你听到它到觉得有道理,到你能真正实践,每一步之间都有漫长的距离。那你最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个领域?在这个过程中认识有什么变化?


王晟:我们其实从AI第一波发展时就开始关注,但介入时间比较晚。我所说的第一波,是诺奖得主、图灵三巨头的hinton和他两个学生推出Alexnet的2012年。英诺成立于2013年下半年,当时我们还是投资新手,对AI领域缺乏足够认知,而且市场关注点还集中在移动互联网应用上。我觉得只有那些老牌头部VC,在那个时间点才真正关注到AI的潜力。


而且AI四小龙基本都在2013年之前成立,我们连见证这些公司成立、参与天使投资的机会都没有。直到2016年,我们才对AI领域形成明确认知,当时投了做医疗影像的推想科技;2017年又投了做自动驾驶的智行者、做工业视觉的阿丘科技,后来还投了文远知行。这些项目帮我们提升了在AI产业链领域的认知。


AI大致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解决图像问题,另一类是解决文字问题。图像问题是率先实现突破的,沿着卷积神经网络的技术路径发展,也就是过去常说的CV四小龙和自动驾驶这一波。但对人类而言,文字问题才是更核心的挑战。


讲这些是想说,要是在2022年之前,没有清晰理解AI技术的发展过程和技术范式的变化,就完全无法预判这波技术的走向。这一波AI投资里,很重要的一点是基于认知的提前布局。在什么时间点提前判断技术方向,相信技术会往这个方向走并果断投入,在行业形成共识前就参与讨论,等共识迅速形成时,所投的项目就能获得更多支持。


刘燕秋:投资行业常讲的故事不都是这一套:要自上而下研究行业,预判趋势,在趋势形成前投进去。


王晟:问题在于,你看真正能做到预判的有几家?英诺投的每个项目,差不多都卡在大公司入场前的几个月到半年,至少最近几年都是这样。


刘燕秋:在这一波AI和具身智能领域,英诺算是投得比较激进的机构吗?


王晟:我觉得我们还不够激进,其实还是很谨慎的。在机器人领域,包括上下游供应链,我们一共投了20多家企业;在模型层和应用层,累计投的AI项目估计得有40个。英诺现在主力基金的单笔投资平均在1500万左右,还在提升。有些优质项目不太适合英诺的投资策略,也会争取用水木校友基金来投。


刘燕秋:我印象里英诺之前还是单笔投几百万的规模。


王晟:最近两三年都是这个趋势,科创项目的估值更高了。一方面是创始人的起点更高,另一方面是项目启动的技术壁垒也比以前高很多。


刘燕秋:前段时间行业里比较热的词是VLA(Vision-Language-Action)路线,但王兴兴在WAIC上提到这个架构比较“傻瓜”;众擎机器人的赵阳也说,硬件决定了软件的收敛。现在在这些基础问题上,大家还处于争论阶段。如果技术路线都没收敛,大家当下在赌的到底是什么?


王晟:我们其实做过一些选择,很多项目没投,现在觉得有点可惜,但这种可惜只限于资本层面,意思是如果当时投了,现在能赚钱,而且我也知道它们下一步大概率能融到资,但这并不代表我相信这些公司未来能真正做成。现在复盘来看,我只是觉得在资本层面错过了机会,即便这些公司做了战略调整,我还是认为他们失败的概率仍然很大。


我们更相信自己投资的逻辑能带来成功,核心是判断谁能活下去。比如做本体人形机器人的企业,已经有订单和收益了。像松延动力手上有2000多个机器人订单,对应近亿的收入,这样一家年轻公司就能实现盈利。还有加速进化,今年已经交付了几百台机器人,现在肯定能交付上千台,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收入。再比如我们投的千诀科技,做的是机器人大脑,这次世界人工智能大会上有80多家机器人企业展示产品,其中1/4用的都是千诀科技的大脑。


这些企业一是长期发展空间大,二是短期有可观的收入。


刘燕秋:如果有新的技术路线结合硬件出现,会不会很容易超过现在这些公司?


王晟:首先,现在这些公司都在不断调整。之前没人讲VLA的,你看过去一年甚至半年里,大家都在跟着技术变化调整。原则上,只要一家公司人才密度足够高、资金充足、包容性强且足够灵活,创始人又有远见,就能够随着技术范式的变化不断调整,也能拥有一定的竞争优势。比如人才优势、资金优势、数据积累优势,甚至落地场景优势。就像大模型领域,一旦技术范式清晰,就不再是创业公司的机会了,头部企业凭借积累的优势会迅速占据主导。


从连续创业者到风险投资人


刘燕秋:回到你个人,你现在还经常听音乐吗?比较喜欢的作品是什么类型的?


王晟:我现在听的音乐还比较“陈旧”,大多是年轻时常听的乐队和歌曲。比如从学生时代就开始听枪花、平克、acdc、metallica、吉米.亨德里克斯这些,稍新一点就是林肯公园这拨人,其实也都是挺老的乐队了。


刘燕秋:你喜欢这些乐队的标准是什么?你判断音乐“好”的标准是什么?


王晟:大家常说这些乐队“经典”,但“经典”该怎么定义呢?站在我的角度,主要看两点:


第一是音乐性。普通人很容易听懂歌词、感受到节奏感,但摇滚乐发展到后来,出现了后摇这种不唱歌的形式。其实不止后摇,爵士乐、fusion这些更偏向纯音乐的类型也是如此。它们会把人声当作乐器的一部分,甚至去掉人声也不影响整体表达,核心是通过音乐传递独特的理念和创新。不过这种纯音乐的价值,不搞音乐的人可能不太容易理解。


第二是音乐的传承与创新。现在的音乐,起源、流派、历史大多有渊源和关联性,很少有凭空出现的风格。我会顺着音乐流派的发展脉络,去选择那些在传承中带有创新的音乐,这种有根基的创新更有生命力。


刘燕秋:你这个评价标准听着还挺学术、挺专业的。


王晟:算不上专业,因为你既然喜欢搞这个事儿,虽然我们搞得也不太好,但是多多少少我们也常试图用相对专业一点的标准要求自己。


刘燕秋:其实还是很难得,很多搞乐队的人没这么理性,根本没怎么系统学过相关知识。


王晟:如果是天赋极高的人,有没有理性都无所谓,有天赋再加上理性当然最好,但这两者往往有点冲突。很多有天赋的人,不需要理性也能做出好作品。而特别强调理性的人,比如音乐学院里有些研究音乐结构的人,知道该怎么搭建音乐框架,但他写不出有灵魂的东西。其实越侧重理性,反而越说明可能在天赋上有所欠缺。


刘燕秋:所以你后来觉得自己在音乐上天赋不强,主要靠努力?


王晟:我觉得大多数人靠勤学苦练,积累够2万小时,都能达到中等偏上的水平,我搞音乐大概也会是这样。但真正顶尖的人,绝不是只靠时间堆积。你看周杰伦这种人就是有天赋,能创造出全新的音乐形式。


刘燕秋:那你后来觉得自己在什么事情上有天赋?


王晟:我觉得我在什么事情上都没什么天赋。我在做这些事情上只能有一条路,就是要靠勤奋努力,硬要说,我在“理性”上可能稍微有点天赋。


刘燕秋:柏拉图把人的灵魂分成理性、欲望和激情三部分,你觉得自己更偏向理性?


王晟:我其实也挺感性的,搞音乐本身就需要投入很多感情。但我对思维逻辑性的依赖程度,应该超过普通人不少。我需要一件事有足够强的逻辑性,底层有扎实的系统支撑,而不是靠“我觉得”“我认为”这种单纯的感受来判断。


刘燕秋:那你这样的特质,还挺适合做投资。


王晟:也不一定,得看具体领域。比如投消费品,理性就没那么适用,因为消费品更依赖对用户感受的把握。


刘燕秋:但投消费品本质上也是投公司,不只是投产品吧?


王晟:可用户到底需不需要这个产品,很多时候是理性分析不了的。偏理性的人很难对用户的某些强烈偏好做出判断,投资里其实有不少这类没法用理性拆解的事。


刘燕秋:你之前创业加起来一共做了多长时间?最后怎么下定决心不做了?


王晟:前后大概十来年。最后一次创业是酷米网,这刚好是李竹投资的项目,我们想做一个面向青少年的动漫综合服务平台,后来被一家上市公司收购了,当时收购价大概4个亿。


刘燕秋:那这也算是世俗意义上挺成功的创业经历了吧?


王晟:算不上。上市公司收购时给了一点现金,但不多,主要是换股,后来上市公司的股价也跌了,没太大价值。也是在那段经历之后,我慢慢觉得创业可能不太适合我,反而觉得搞投资更对胃口。我对很多创新想法、新鲜事都感兴趣,虽然自己没能力做,但想掺和一下。可一旦扎进一个创业项目,就算能做成,也得搭进去七八年、十来年,这不是我想要的。


刘燕秋:转做投资,算是你职业生涯里最重要的选择吗?


王晟:对,我觉得有两个选择很重要。第一个是刚毕业时选互联网公司。当时IBM和微软都给了我offer,但我最后去了瀛海威。那时候瀛海威还是个小公司,而当时最好的职业选择是外企,其次是“巨大中华”(巨龙通信、大唐电信、中兴通讯、华为技术)这类企业或者国企,我等于是选了个非主流方向。


刘燕秋:你说自己很理性,可做这种重大决策时,反而挺感性的。


王晟:年轻的时候基本都这样,包括创业,当初就是觉得好玩才做的。


搞不懂新消费,几年没投项目,却抓住了AI的机会


刘燕秋:当时转做投资的机会是怎么来的?


王晟:我在互联网行业待了挺久,身边有一些朋友已经实现了财务自由。即便李竹当时没做英诺这支基金,我也打算自己募集一支小基金做投资。后来正好李竹要搞英诺基金,我就加入了。


刘燕秋:讲讲你转做投资后,自我探索和迭代的过程吧。


王晟:这个过程还挺曲折的。最开始想得太乐观,缺乏敬畏心,觉得自己创过业、融过资、卖过公司,又在创业圈子里,应该很懂创业,可真做起投资才发现太难了,看那么多基金的经历就知道,这行没那么简单,尤其是零基础起步的时候。


从我的背景来看,我在瀛海威、搜狐都是做技术的,后来创业也偏技术方向,所以最开始觉得自己适合投互联网、商业模式创新这类领域。我也比较早意识到科创是个好方向,但一直对芯片、半导体材料、新能源这些领域没什么兴趣。


刘燕秋:你是学理工科的吧?按理说对这些领域接受度会更高。


王晟:我从不怀疑自己的学习能力。今年到现在已经看完了快30本书,B站上一套几十课时的课,一年也会学好几套。我学的东西很杂,既有AI、计算机相关的,也有数学、概率,还有历史、哲学、心理学,甚至佛教相关的内容。从我自己的体验来讲,第一肯定有用,第二会使精神世界很丰富,人会很开心。所以我不怀疑自己的学习能力,但会怀疑为什么要学一个东西——除了理性上觉得它有用,我是不是真得喜欢也很重要。


因为对芯片、新能源不感兴趣,没在这些领域投入太多精力,确实也带来了一些挑战。我感兴趣的互联网、商业模式方向,在2017年到2022年特别是疫情期间处于低谷。


刘燕秋:对,那几年大家确实都在看芯片、半导体、新能源。


王晟:李竹也跟我说过好几次,让我去看这些领域,但我实在提不起兴趣。


刘燕秋:不感兴趣的原因是什么?是觉得AI浪潮更贴近个人,而新能源这些更偏向产业吗?


王晟:这是很直接的原因。AI、机器人都是直接触达个人的,而新能源、芯片材料这些是To B的,和C端个人没什么直接关系。我可能天生对To B的生意感兴趣程度不高,而且觉得它们的多样性不够。我喜欢的是足够丰富、有足够创造性和可能性的领域。


刘燕秋:市场热点集中在你不感兴趣的领域时,你那段时间在做什么?


王晟:其实我在文娱领域投得还不错,毕竟我以前是文艺青年。比如柠檬微趣这个项目是我负责管理的,今年大概几十亿收入,几个亿利润,已经退出了,赚了不少钱。后来投了葫芦侠、狼人杀,积目,这几个项目都差不多是两年被并购退出,都有10几倍到20倍的收益。此外,还投过抖音上第一个月流水破亿的休闲游戏《翡翠大师》。


但文娱领域项目,难以在二级市场退出,没法成为基金稳定的投资方向。所以我就试着去看新消费,结果发现挑战特别大。我不怕学习,但新消费特别需要“sense”。比如楼下开那么多咖啡店,为什么有的能成、有的不行?这个很难用逻辑说清。那几年我试着学品牌战略、品类定位、消费心理学,累得不行,最后发现有些事真不是学习就能会的,得认。


刘燕秋:不能通过市场调研来了解这些吗?


王晟:理性的调研往往都是错的。乔布斯说的,用户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福特也说过,用户只会说想要更快的马车。


不过我后来也觉得,世界的发展挺奇妙的。正因为我没把精力放在科创、芯片这些领域,新消费也没投成,反而多了些时间东看看西看看。回头看历史会发现,2019年可能是全球AI包括自动驾驶和CV(计算机视觉)的低谷。2012年开始的AI热潮,到2019年基本崩塌了,但新一代AI也是在这个时间点前后启动的——谷歌2017年提出Transformer架构,2018年推出BERT。但直到2022年11月OpenAI发布GPT之前,市场上超过90%甚至95%的投资人都不知道Transformer是什么。这么重要的技术,四五年时间里居然没多少人关注和研究。


刘燕秋:这个经历很有启发意义,相当于你遵从本心,没追自己不感兴趣的热点,反而赶上了这一波AI浪潮。


王晟:对,做很多事都需要足够的时间思考,如果当时我是个专注投芯片、半导体的科创投资人,肯定忙得没时间关注AI这种只是有点苗头的方向,也不会觉得它该是重点。


刘燕秋:但这个前提是你有选择的空间,当时那个时间点,你能做这样的选择吗?


王晟:从机构的角度来说,如果一个基金要求所有人都必须立刻有用,没有任何人有时间和精力去关注非热点方向,那这个基金大概率抓不住新机会。


刘燕秋:所以还是得益于组织机制的优越性。


王晟:应该说竹总比较宽容,给团队的空间相对大。其实那几年我基本没怎么投项目,换成其他基金可能很难接受。但也正是这种机制,让我有时间提前观察和思考AI方向,提前做行业链接。英诺这一波能抓住AI的机会,和这段积累有很大关系,最终对基金来说也是好事。


访谈后记


依照思维方式的不同,英国哲学家以赛亚·伯林把人分为“狐狸”和“刺猬”,通俗点讲,狐狸型的人偏广博,刺猬型的人偏精深。


王晟毫无疑问是狐狸型人。他反复提到,喜欢有跨度和创造性的事,对打磨细节感到厌倦。访谈那天,赶上阅兵,我们在今日美术馆前的空地上站了一会儿,等待飞机从我们头顶呼啸而过。咖啡店老板给做了一杯据说是上海最流行的咖啡,玻璃杯里泡沫绵密,他饶有兴致地问老板,这个品种是怎么做出来的。他穿一件酒红T恤,上面印着他心中最伟大的吉他手吉米.亨德里克斯。不久后,他去日本看Sting的演出,74岁的Sting依旧以惊人的专业度掌控着舞台。这是他青年时喜欢的乐队。


“创造力”在AI普及的时代成了人类最后的堡垒。我没来得及问他对“创造力来自何处”的看法,但我心里有一个答案,是不记得在哪听过的一个说法,当时郑重地记在了笔记本上——创造力的来源是对求真的贪婪,是找到本我的连接。它不仅是外部探索性的,也关乎一个人最真实的自我,容不得任何矫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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