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吴文莲
在丹桂飘香的时节,族叔家庭院里的一株红蓼草花随风摇曳,像火一般炽烈。
红蓼草,属蓼科草本植物,茎秆直立、分节,植株高大茂盛。穗状的花序顶生或腋生,微微下垂,花密色艳。其花蕾可入药,又名“水红花子”,具有活血、止痛、消积、利尿、清热解毒、明目等功效。
在我们老家新安江的方言中,红蓼草花被称作“酒曲花”。那时,母亲一辈的人都用它来做酒曲,用这种酒曲酿出的米酒既香甜又养生。
我小时候,村里人常以红蓼草花制作酒曲,或售卖以贴补家用。那时的村头巷尾、田埂地边,处处种满了红蓼草。每到夏天,成片穗状的花序汇成一片粉红色的海洋。在我的记忆里,故乡的夏天,是粉红色的。
古人将红蓼花比作水上的火焰,所谓“蓼花蘸水火不灭”。由于它的茎与花序纤细如游龙,枝杈舒展似龙爪,加之多生于水边,习性亦近于龙,故红蓼还有一个更为古老的名字——“游龙”。
红蓼不仅是火,是秋,更是诗。“红蓼渡头秋正雨,印沙鸥迹自成行。”“何来红蓼好斯文,直教骚人万绪纷。”“红蓼浓香十二枝,芝兰锦瑟竟瑛姿。”陆游也曾吟咏:“老作渔翁犹喜事,数枝红蓼醉清秋。”
红蓼还有一种略带伤感的花语——“离别”。“河堤往往人相送,一曲晴川隔蓼花。”在古时的江南水乡,每当有亲人远行,亲友便聚于码头送别。河岸旁簇簇粉红摇曳,仿佛也在诉说着离愁。
曾经红遍大江南北的《还珠格格》中,也有一段与红蓼有关的情节:一位姓铁的官员即将远行,码头上友人赋诗相送。恰逢乾隆与紫薇一行人微服经过,皇帝便让紫薇也赋诗一首。她沉吟片刻,轻声道:“你也作诗送老铁,我也作诗送老铁。江南江北蓼花红,都是离人眼中血。”赢得众人称赞。
六月是采摘红蓼花制作酒曲的时节。红蓼枝节松脆易折,采摘时需一手捏紧枝头,顺势将穗花捋下,或直接剪取花蕾。
之后去除茎梗,将红蓼花洗净、晾干、捣碎备用。把新米磨成粉,约一斤米粉配三两红蓼花碎,再加入适量井水揉成小圆球,即为酒曲胚,将其均匀码放在洗净晾干的鲜茅草上。
还需使用“曲娘”——也就是上一年的酒曲——做引。将曲娘磨成粉,轻轻撒在酒曲胚上,再盖一层茅草,置于阴凉通风处。
两日后,每颗酒曲胚便生出毛茸茸的白色菌丝。三五天后揭开茅草,一股混合着草香与红蓼淡甜的香气扑鼻而来。
将这些雪白茸茸的酒曲移至篾盘中,晒干,红蓼花酒曲就制成了。因其色白,且具药效,故又称“白药”。
从前农村有重阳节用“白药”酿甜酒的习俗。酿好的酒清甜中隐有红蓼芬芳,轻啜一口,舒畅之感沁入毛孔,教人忍不住咂嘴回味。到了春节,家酿的糯米“白药”酒便成了招待客人的佳品。
农闲时节,十里八乡常响起“卖白药喽——”的悠长叫卖声,那是我们村的母亲们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她们肩上担的不只是白药,更是一家的生计、孩子的新年衣裳。
如今,母亲们已然老去,新安江移民的后代也有了更多元的谋生方式。用红蓼花做酒曲、卖酒曲的岁月,终成记忆,化作老一辈人心中那一缕难以抹去的乡愁。
而今,红蓼花又红了。它们依旧在庭院中、墙根下、水沟边,静静开放,仿佛仍在低语,诉说着我那已沉入水底的故乡与悠悠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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