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刀锋时间 (ID:hardcorereadingclub),作者:何伟,编辑:桃子酱
《黑神话·钟馗》预告片发布之后,很多人对钟馗产生了浓厚兴趣。
钟馗,中国神话与道教信仰中的神祇,能辟邪、驱鬼、招财、斩五毒。传说中,他的经历格外离奇,唐玄宗梦钟馗、钟馗嫁妹、五鬼闹判等都是广为流传的故事。那么,钟馗在历史上是确有其人,还是一个神话人物呢?
目前,古籍阅读应用“识典古籍”App上有超过3万部古籍面向公众开放。在其搜索栏中输入“钟馗”,就得到了104处存世古籍中与钟馗相关的文字记录。这些文字记录,可以从多方面还原历史中的钟馗。
《唐逸史》所记载的这个小故事被命名为“梦钟馗”,收录在南宋时期的《新编古今事文类聚》。与卢肇几乎同一时期的晚唐文人周繇,也写了一篇关于梦钟馗的《梦舞钟馗赋》,只不过把吃小鬼的情节改成了钟馗跳舞驱邪。
紧接着“梦钟馗”,《新编古今事文类聚》又收录了一篇“画钟馗”,摘自五代时期的《野人闲话》。吴道子所画的钟馗,身穿蓝衫,一只脚裸露,一只眼睛失明,腰间插着一块笏板,用头巾裹着头,蓬松的头发垂在鬓边,左手抓着一个鬼,用右手的第二指挖鬼的眼睛。
在五代时期,有人把这幅画献给蜀主孟昶。孟昶十分喜爱,请画家黄荃一同观赏,还说自己觉得钟馗用拇指抠鬼眼会更好,请黄荃修改一下。黄筌拒绝了,认为吴道子所画的精髓就在挖眼的第二指,而不在拇指,但他可以另画一幅拇指抠眼的钟馗献给孟昶。
梦钟馗和画钟馗是“识典古籍”App里收录的最早的钟馗故事。这两个故事都在后世古籍中多次出现,有时还会有更多新信息。
北宋沈括的《梦溪笔谈·补笔谈》中,记录了吴道子画作中的题记,也新增了情节。吴道子绘画后,皇帝不仅让百官都来看画,还告知天下,以后年末驱邪时,以此驱除鬼魅。这算是以官方文件的形式,规定年末要贴钟馗画像驱鬼。
“玄宗梦钟馗”在正史中未见记载,但皇帝在年末送大臣钟馗画像的习俗,在唐朝被多次记载。就在唐玄宗时期,宰相张说写过一篇《谢赐钟馗及历日表》,感谢皇帝在新年到来时送他礼物,“钟馗画像,可驱邪避灾,绘其神貌,以保家宅无邪祟侵扰”。唐德宗时期,刘禹锡又写了类似的《为李中丞谢钟馗历日表》和《为杜相公谢钟馗历日表》。
这种赏赐直到北宋还在继续。根据沈括的记录,一直到他所生活的熙宁五年(1072),皇帝还在让画工画钟馗,在岁末赏赐给大臣。
朱仙镇木版年画中的钟馗。
对此问题,沈括研究得更深入。在《梦溪笔谈·补笔谈》卷三“杂志”门类中,他写到,后魏时期有一个名叫李钟馗的人,隋朝亦有将领乔钟馗、杨钟馗,由此可见,“钟馗”这个名字由来已久,并非从开元年间才出现,更不是从那时才开始有钟馗画像。
沈括还认为,《周礼·夏官》中记载的驱鬼方相氏,因为在傩仪式中“翚终葵,扬关斧”,也就是驱鬼要手持终葵、举起大关斧,后世传着传着就变了,“因以名钟葵,后世误传为钟馗耳”。
而作为能斩杀恶鬼的钟馗形象,目前已知最早出现于东晋时期的《太上洞渊神咒经》。这部道教古籍有多个版本,在“识典古籍”App收录的正统道藏本中,记载着“太上遣力士,赤卒,杀鬼之众万亿,执刀缚鬼,钟馗打杀,得便付之辟邪”,大意是钟馗负责将鬼怪打死,之后交给辟邪神处置。
通过这些古籍,可以看到一个清晰的脉络——春秋战国时期,齐人方言中把“椎”叫做“钟葵”。后来它被写进《考工记》,“杼上终葵首”,这个并不好懂的方言词语因此流传开。驱鬼仪式中,驱鬼人手持终葵,被误传为钟葵可以驱鬼,而后又被可用作人名的“钟馗”一词取代。直至唐代皇帝赠送大臣钟馗画像成为岁末时的固定仪式,钟馗正式成为驱鬼象征,不仅有了外貌,还有了身世,后人也据此添加了更多故事。
此处的钟馗,还是经典的捉鬼形象,而经过一代又一代画师的笔,这个形象逐渐多样化。
“识典古籍”App收录的清代的《松壶画赘》里,列举了诸多历史上画过钟馗的画家及其作品:“五代石恪有‘嫁妹图’,宋马和之有‘读易图’,刘松年有‘出猎图’,李伯时有‘策蹇图’,元赵松雪有‘搔背’及‘跳圈’二图,王叔明有‘寒林图’,王孤云有‘濯足图’,吾家舜举有‘垂钓图’,明杜惧男有‘照水图’,沈启南有‘移家图’,唐子畏有‘骑牛图’,丁云鹏有‘问渡图’,陈老迟有‘吟诗图’。”
画师里也有身份特殊的人。《明画录》记载“武庙亦善画,曾见设色钟馗小幅,上书‘正德御笔’”,说的是明武宗正德皇帝朱厚照曾御笔画过钟馗。
不难看出,相比早期的捉鬼主题,钟馗在这些画作里变得更像是一个人。他读易经、打猎、出游、挠痒、洗脚、钓鱼、骑牛、吟诗,还有了亲人,可以嫁妹。“钟馗嫁妹”是钟馗身上又一个重要的故事。
就像钟馗被反复考证一样,钟馗小妹也被古人考证过。热衷于钟馗研究的沈括,在《梦溪笔谈·补笔谈》中提到,宋仁宗皇祐年间,金陵上元县(今南京栖霞区)发掘出一座古墓。根据石志记载,墓主是南朝时刘宋的征西将军宗悫的母亲郑夫人,而宗悫有个妹妹名叫钟馗。
北宋的《肯綮录》和《梦溪笔谈》相似,也是一部笔记体古籍,作者赵叔向也考证了钟馗小妹的来源。他引用了沈括这段“有妹钟馗”的记录,并认为“今人画钟馗,又画一女子于旁,谓之钟馗小妹,其讹至此”——错得太离谱了。
但钟馗小妹已经被广为接受,北宋《东京梦华录》和南宋《武林旧事》里对宫中驱傩仪式的记载,都出现了“钟馗小妹”这一角色。
后来有学者认为,钟馗嫁妹的传说之所以会流传,或许在于“嫁妹”与“嫁魅”同音,“嫁”在这里是转移、嫁祸的意思,把邪魅转移掉——所以又是一个谐音梗。
“岁晚节物”一节里记载,民间自十月就开始迎接新年,临安城朝天门内外竞售锦装新历、诸般大小门神、桃符、钟馗、狻猊、虎头及金彩缕花、春帖幡胜之类,为市甚盛。此外,书里还记载了官本杂剧,其中有一出叫“钟馗爨”的短剧表演。
同为南宋的古籍《梦粱录》也记载,十二月,市面上摆满了各种新年商品,“画门神桃符,迎春牌儿,纸马铺印钟馗、财马、回头马等,馈与主顾”。除夕夜,“士庶家不论大小家,俱洒扫门闾,去尘秽,净庭户,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贴春牌,祭祀祖宗”。
但这样热闹的习俗,很多都将慢慢消失。
钟馗抢了张天师的饭碗
进入明清,钟馗身上古老的驱傩属性正在淡去。
清乾隆时期的《钦定续通志·礼略》记载:“辽金元明俱无傩礼。”宫中新年驱傩仪式自宋以后就没了,只有民间还保留少许。清代的《清嘉录》记载:“丐者衣坏甲胄,装钟馗,沿门跳舞以逐鬼。亦月朔始,届除夕而止,谓之跳钟馗。”
不过,这一时期戏剧小说迅速发展,钟馗的故事从之前零散的一两个变成了一套书的体量。
明清时有多本以钟馗为主角的小说,“识典古籍”App收录了民国印刷的清代小说《钟馗传》和《绣像第九才子书捉鬼传》(同一本书的两个版本)。书中第七回“对芳樽两人赏明月,献美酒五鬼闹钟馗”,点出了明清时钟馗故事新增的重要一回——五鬼闹判。
这个故事最早记录在明代杂剧《庆丰年五鬼闹钟馗》中。钟馗上京应试,却受奸臣杨国忠陷害,本该成为状元,却一气而亡。天帝怜悯他,加封他为“天下都领判官,捉绝魍魉鬼怪”。而此前与他有过节的大耗、小耗及五方鬼并不服气,与钟馗斗法,最后被降服。
在这出戏中,钟馗的外貌和以往相比大有不同,一开始是“唐巾、裥衫、偏带、三髭髯”,封神后变成“韶巾、红裥、偏带、红发、红髯、笠子、笏、竹节鞭”,有了位列仙班的模样,衣服从历史上的绿色、蓝色变成了红色,更加喜庆。
后来,钟馗降服五鬼被传成了降服五毒,而蝎子、蛇、蜈蚣、蟾蜍、蜘蛛这五毒的说法来自端午节。于是,顺理成章地,挂钟馗像的习俗就从除夕提前到了端午。可这就抢了张天师的饭碗。
宋代端午节挂的是“张天师”,“识典古籍”App收录的《御定佩文斋广群芳谱》引用北宋《岁时杂记》:“端午刻,菖艾为小人子或葫芦形,带之辟邪。”艾人在宋代诸多记载里其实是张天师的化身。《梦粱录》记载,端午“以艾与百草缚成天师,悬于门额上,或是虎头白泽”。这个习俗一直延续到清代,张天师的地位发生了动摇。
《苏州府志》说“吴俗于端午日挂钟馗、真人玉符”,钟馗排在了张天师之前。《清嘉录》卷五“五月”记载:“堂中悬钟馗画图一月,以祛邪魅。”此时,已经没有张天师的位置了,作者特别指出,“五日堂中悬钟馗画像,谓旧俗所未有”。
就这样,钟馗在清代时取代了张天师在端午的工作。
不过,与钟馗相关的习俗,也有从唐代一直保留到清代的。《翁同龢日记》记载,光绪十二年(1886)农历十二月十八日,“是日皇太后(慈禧太后)赐御笔福寿字、朱拓御画钟馗一张,龢与潘祖荫同被此赐,孙子授及南斋诸公皆一福字而已,同事孙、松皆未与也。”直到晚清,皇宫依旧会在岁末赏赐大臣钟馗画像。
如果从《周礼·考工记》出现的“钟葵”算起,“钟馗”这个称呼已经有两千多年历史。在如此漫长的岁月里,大多数事物早已湮没。幸运的是,还有很多古籍被留了下来,为我们后人留下了探索历史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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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又一代人通过对古籍的研读,追溯中国文化的历史脉络,传承也由此达成。
明·郭诩绘《钟馗醉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