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最近，赶碳号看了一期饭统戴老板的长视频——《铸土为剑，大乱大治，中国稀土产业光辉但复杂的80年》，感慨良多。其中提到稀土行业的供给侧改革以及对贸易洗澡行为的打击等等，对于当下光伏行业的反内卷，有着很强的参考意义。

曾几何时，稀土行业一度陷入“谁都能挖、谁都能卖”的混乱：资源被低价倾销、走私泛滥、秩序失控，一度让这个关乎国家战略安全的产业濒临失守。十年之后，中国用铁腕式的供给侧改革重建了规则：从资源开采到分离冶炼，从环保许可到出口管制，层层设限、步步收紧，稀土行业终于从“卖土”变成了“铸剑”。

稀土由乱到治，充分说明，中国不是没有资源，而是曾经没有制度；不是没有能力，而是曾经缺乏定价权。稀土行业的经验教训证明，战略资源只有在管控之下，才能产生真正的国家竞争力。

而当下的光伏产品，同样像卖土一样，内卷外化、亏钱挨骂。令人欣慰的是，光伏在新能源赛道上的“兄弟”——锂电，即将迎来转机。

就在上周，我国正式将部分锂电池制造设备纳入出口管制范围。商务部与海关总署联合发布的公告，将关键电极涂布、极片分切、模组封装等设备列为限制出口项目。这是中国第一次在新能源制造装备领域实施“技术级”审查。政策并非封锁，而是提醒——有些技术，不只是产品，它关乎产业命脉。

从稀土的治理，到锂电设备的出口管制，中国的监管逻辑正在悄然演进：从“管资源”，走向“管技术”；从“守矿山”，走向“守工艺”。而这正是光伏产业亟需汲取的启示。

01锂电设备出口管制，意在固态电池先进技术

2025年10月9日，中国商务部、海关总署联合发布公告，决定自2025年11月8日起，对锂电池、人造石墨负极材料等相关物项实施出口管制，其中涉及多种锂电设备。根据公告，此次被管制的锂电设备包括用于制造可充放电锂离子电池的卷绕机、叠片机、注液机、热压机、化成分容系统、分容柜。

赶碳号第一个就想到了先导智能。该公司公开介绍显示，提供锂电池制造设备及整线解决方案，主要产品包括：新型合浆系统、涂布设备、辊压（分切）一体设备、模切设备、卷绕设备、叠片（切叠一体、热复合叠片）设备、电芯组装生产线、化成分容测试系统、磁控溅射镀膜机、干法技术设备、电解质膜制备、锂金属负极制备、致密化设备等。

对于此事，先导智能反馈，“整体影响较小。公司目前海外订单主要是跟着国内客户出海，这块不会被管制。而且涉及海外敏感地区和敏感客户，一般本来也不会去，之前也是这么执行的。按照昨天通知只是管制，并没有禁止出口，要出口的话正常申请就行，之前也有类似要求，也是一直正常申请许可的。另外，今年以来的订单主要是国内的订单。”

赶碳号关注光伏行业比较多，锂电设备和光伏设备企业重合度也较高。干锂电设备的企业，在光伏行情好的时候都或多或少参与过光伏设备的生产。其实，这两个行业所需要的生产设备完全不一样。

虽然同属“新三样”，我们在锂电及锂电设备领域并没有像光伏及光伏设备一样，打遍天下无敌手。

锂电设备领域除了先导智能、杭可科技、赢合科技、利元亨等中国企业以外，也有部分国外企业，例如日本的CKD，韩国的PNT。毕竟海外还有LG、松下、特斯拉等知名的锂电企业。

不过，论电池设备技术实力，肯定是中国最强。也只有中国企业才能够做到真正能做整线、成套交付、兼顾成本与本地服务的一体化能力。

当然，海外设备企业不扛打的重要原因，是近年来中国设备商发展太快了，价格压力、交付速度优势明显。

先导智能在2024年年报中称：“2024年，公司以智造之力推动全球能源转型。根据弗若斯特沙利文数据统计，按2024年订单价值计，先导智能是全球最大的新能源智能装备及解决方案提供商，占据全球市场9.1%的份额，较2023年增长3.3个百分点。其中，锂电池智能装备占据全球市场份额的22.4%，占据中国市场份额的34.1%；锂电池智能物流装备占据全球市场份额的23.8%。”

杭可科技在锂电池化成分容设备市场中占据了较大的市场份额，大约可以占到35%。

海外业务是这些企业发力的重点。

赢合科技在2024年年报中就到报告期内获得了来自国轩高科、亿纬锂能等多家头部客户订单，产品远销德国、韩国、法国、美国、加拿大、西班牙、马来西亚等多个国家，公司锂电设备的市场占有率仍然保持领先地位，公司市场竞争力不断提升。

从WIND统计的数据来看，近两年各家企业境外业务占比都在不同程度的提升。这也正是新的业务增长点。

来自WIND

不过，这些锂电设备，有的是卖给了纯外资企业，有的则随中国锂电企业同步出海；有的锂电设备源于中国境内出口，有的锂电设备则可能是源于中国锂电设备的海外生产基地。

此次，锂电设备出口管制的目的，剑指领先锂电生产技术，维护我国在锂电领域的优势地位。摩根大通发布研究报告称，中国此次管制并非全面禁令，而是通过针对性品类管控，平衡产业安全与全球合作。此次管制具有明确的 “前瞻性”，重点指向半固态电池领域。未来，以获取我国锂电池技术的目的设备出口，估计将会叫停。

特别是有些企业为客户提供“智造+服务”为一体的智能工厂整体解决方案；特别是现在先进的固态电池技术、固态电池设备刚取得了突破性进展。若是以设备出口的形式，再把技术送给海外友商，就太不明智了、太短视了。

02防止技术外泄，关键要防住卖铲人？

赶碳号最近几个月一直也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我们上下一心去产能，我们本土的光伏产能倒是“去”掉了，废掉了——甚至有不少产能都是最近一两年新建起来的、并不落后老旧的产能。但是，海外的光伏产能同步在迅速崛起，这可怎么办呢？

这样，我们反内卷反到后来，会不会把大好市场拱手相让呢？特别是，正在崛起的产能，偏偏又是那些平常对我们不太友好的国家？到头来，我们的产业“减重”了，而海外工厂“增肌”了，这场自救可能就会演变为战略性的让渡。特别是，当这些新增产能集中在对中国并不友好的国家时，问题就不只是经济层面的竞争，而是产业安全的重构。

随着国内投资热退潮、价格战加剧，光伏设备厂商的订单骤减。被压缩的利润，逼迫他们将目光投向海外——尤其是印度。

2022年4月，迈为股份的全资子公司新加坡迈为与印度信实工业集团签署协议，供应8条异质结（HJT）电池整线设备，总产能4.8GW，合同金额约15亿元。这笔订单相当于迈为前一年营收的一半。两年后，当投资者在年报中追问项目进展时，公司只留下了“请关注公开披露信息”的模糊回应。

几乎在同一时间，京山轻机旗下的晟成光伏也与信实签约，向其供应5.2GW组件生产线设备。晟成甚至在印度建立了技术服务中心，提供从安装、调试到维护的全周期支持。

在印度市场，“卖铲人”成为了新的主角。但问题在于，铲子越先进，被挖掉的就越可能是自家的金矿。

根据印度能源部最新数据，印度光伏装机容量已超过116GW，提前五年完成《巴黎协定》中2030年的目标。更值得注意的是，印度的光伏制造产能，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增长——2014年还只有2.3GW，如今已超过100GW。

这种爆发式增长，离不开印度政府的“PLI生产挂钩激励计划”：凡在印度设厂生产光伏组件、电池、硅片的企业，可获得财政补贴与市场准入双重支持；配合高额进口关税与“本土认证清单”（ALMM制度），构成了完整的产业护栏。

结果是，印度从单纯的“组装国”迅速转向“制造国”。2025年3月，印度新能源部宣布，自2026年起，只有使用未经扩散的黑硅片生产的电池，才能被认定为“印度制造”。换句话说，电池片的核心工艺必须在本土完成。

表面看，这是保护本地产业的政策；实质上，这是对中国制造环节的精准取代策略。印度缺乏的不是政策，也不是资本，而是技术与设备。而恰恰在这两个环节，中国企业成了最大供给方。

根据证券机构测算，印度2024—2026年光伏设备需求约138亿元人民币，其中85%将由中国企业提供。换言之，印度的100GW产能，正是用“中国设备”堆出来的。

虽然耳熟能详，赶碳号还要在此罗列一下光伏设备的四大天王。

硅料生产设备：双良节能是硅料生产设备领域的重要企业，其多晶硅还原炉市占率超65%，处于行业绝对领先地位。双良的多晶还原炉在海外卖得很不错。

硅片生产设备：晶盛机电是硅片生产设备的龙头企业，其单晶炉在全球市场份额超过50%，技术领先。此外，高测股份在硅片切片机领域全球份额40%+，市占率第一，技术突破推动了薄片化（120μm 以下）。

电池片生产设备：捷佳伟创是电池片生产设备的头部企业，整体市占率 60%+，尤其是在TOPCon镀膜设备市占率第一。迈为股份也是电池片生产设备领域的重要企业，其丝网印刷机全球领先。

组件生产设备：奥特维是组件生产设备中串焊机领域的王者，全球市占率超 80%。

令人担心的不只是设备企业。最近，传闻云南某硅片新势力企业，虽然自己不生产光伏设备，但是在经营不善的背景下，只能赚点卖铲钱，直接帮助印度建设硅片产能，带去了完整的光伏技术，调试设备，培训人员。这不就相当于“手把手”向印度传授技术吗？

中国光伏反内卷进行到现在，不能光靠光伏行业协会开会、头部企业各种倡议，还有许多领域值得期待——比如关键设备、关键技术的出口管制。

从我们管控稀土的经验看，产业安全的第一步，是控制出口的可见与不可见部分。稀土走私之所以成为治理重点，正是因为那些看似微小的灰色通道，最终让整个产业被迫卷入低价竞争。

今天，光伏产品包括光伏设备，其实也有类似当年中国稀土出口时的“贸易洗澡”行为。为了应对不公平的贸易政策，光伏产品情有可原。但针对光伏设备的类似行为，却需要高度重视。

当整线设备、调试软件、远程服务和技术培训被打包出口，实质上就是一次无形的技术外溢。迈为、晟成、先导智能等企业在印度、东南亚提供的整线服务，不仅包括硬件设备，还涉及工艺参数优化、软件算法更新，甚至生产线良率的调优——这些都是行业核心竞争力所在。

一旦这些能力被复制，所谓“技术代际差”将迅速消失。

印度的目标非常明确：在2030年实现硅片、电池、组件100%本土化生产。短期看，他们依赖中国设备；中期看，他们会在此基础上实现自主升级。届时，印度光伏产品不仅能替代进口，更会以更低的成本在国际市场与中国企业正面竞争。

届时，光伏行业的反内卷将再次回到原点——我们去掉了国内的冗余产能，却在海外重建了一个更大的竞争对手。

03如何让技术“带锁出海”？

结合其它行业的一些经验，赶碳号有如下几点建议

第一，技术必须“带锁出海”

稀土治理成功的关键在于“锁”。锁住出口口径，锁住价格体系，也锁住行业节奏。

对光伏而言，这个“锁”不在矿山，而在技术。

过去的开放是全面的：设备、工艺、服务打包出口。但未来的开放必须是分级的：核心设备出口需许可；整线服务需备案；关键软件算法、远程调试需在国内服务器上要留痕。

企业完全有理由出海，但国家必须得知道他们“出海了什么”。

可行的路径是建立“光伏制造装备出口审查制度”，以锂电设备审查为模板，列出“关键设备清单”，包括高精度切片机、镀膜炉、自动检测线、MES控制系统等核心环节，实行分类管理。

这并非要限制企业赚钱，而是要让出海的利润不以技术外流为代价。

第二，要防止“服务型出口”成为技术转移通道

相比硬件出口，服务出口更隐蔽、更难监管。晟成光伏在印度设立的“技术服务中心”，表面上是售后保障，实质上是技术复制的孵化器。

未来的审查体系，应当将“交钥匙工程”“整线调试”“包教包会”等模式纳入监管范围，要求企业申报详细的技术清单与培训内容，并进行数据备案。这种制度设计，并非敌意防范，而是现代产业治理的必要步骤。

正如韩国政府对LG化学的阴极材料项目“亮红灯”那样，其理由并不是保护企业利益，而是要保护国家战略技术安全。

第三，反内卷的同时，一定要守住光伏技术上坡权

反内卷，不应只是淘汰落后产能，更重要的是防止领先技术被稀释。

一旦核心设备和工艺成为他国制造体系的基石，中国光伏的领先优势就会被“平权化”。到那时，无论国内供给侧产能怎么调结构，都难以重获主动权。

稀土行业的供给侧改革让我们看到：只有当国家力量介入，市场才能回归理性。当稀土出口被严格审查、走私被彻底清理后，稀土价格才逐步恢复，企业才有利润再投入研发。

光伏设备行业也需要类似的“制度护栏”，否则所谓的“市场自我调节”，最终可能只是技术流失的别名。

第四，要明确开放与管控的边

当然，中国光伏产业的国际化是既定方向。完全封锁设备出口，不仅不现实，也会伤害企业的全球布局。关键在于找到开放与管控的平衡。

可采取的路径包括：

建立“可信伙伴白名单”，允许对信任国家、地区进行有条件出口；

要求企业保留关键模块在国内生产，只输出半成品或低代际设备；

推动企业从单次销售转向“受控服务”，例如远程监控、授权升级等方式，让技术权仍然留在中国。

这种“带锁出海”的机制，既能让企业参与全球市场，又能守住产业安全底线。

后 记

中国光伏产业的领先，从来不只是成本优势，而是全链协同的能力：硅料、电池、组件、设备、算法、资本、市场，这个庞大系统互为支撑，缺一不可。

当我们反思稀土与锂电设备的经验时，真正值得光伏行业学习的，不是“限制出口”本身，而是那背后的国家治理逻辑：要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更要让制度在关键节点上起保护性作用。

稀土的经验与教训告诉我们：没有边界的开放，最终会丢掉主动权；正发生在锂电行业的行动则告诉我们：该设防的时候，不能犹豫。

光伏的未来，既要有走出去的勇气，也要有收回来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