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今社会,大城市与小县城各有其独特之处。大城市充满机遇与挑战,人们为了梦想拼搏奋斗,仿佛不上进就会被淘汰。然而,小县城也有着它的宁静与温暖。这里的生活节奏相对较慢,人们更注重内心的满足。社会理应容得下“不上进”,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节奏和价值取向。在大城市,那些选择慢生活的人或许被视为不够进取,但他们在享受生活的同时,也为城市增添了一份别样的色彩。在小县城,那些看似不上进的人,或许只是在以自己的方式过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他们同样值得被尊重和理解。
20世纪末,随着日本泡沫经济的破裂,长达二十年之久的“失落的年代”不仅带来了经济上的停滞,也促使日本社会的心态与价值观经历了剧烈的改变。
一方面,东京、大阪等大都市依旧延续着高强度的职场文化,年轻人为了立足,在“过劳死”的阴影下拼命地工作;另一方面,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反思:这样的生活,是否真的值得。
也正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日本诞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影视文学作品。2014年,电视剧《东京女子图鉴》播出,剧中的女主角绫从家乡来到东京,朝着自己心中的“理想生活”一步步努力,在光鲜亮丽与疲惫不堪中反复挣扎,是无数大城市追梦青年的真实写照。
几乎在同一时期,电影《小森林》上映,影片中,市子选择离开东京的喧嚣,回到故乡岩手县小森村,在春种秋收、制作美食的过程中,找到了内心的平静,则描绘出了另一种生活的可能。
彼时的日本,城乡差距依然显著,优质的教育、医疗资源大多集中在大城市,年轻人如果想要获得更好的发展机会,似乎也只有涌入东京等大城市这一条路。即便有人对大城市的快节奏生活感到厌倦,想要回到家乡,也仍然要面临就业机会少、生活不便等现实问题。
因此,《小森林》所展现出的田园生活,多少带着些理想主义的色彩,对于很多人来说,更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而在中国,类似的社会矛盾也在发生。城市化进程不断加快,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背井离乡,奔赴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希望在这里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同时,也有不少人选择留在三四线小城,过着相对安稳的生活。只是,社会对于这两种选择的评价,往往存在着明显的偏颇。
人们习惯性地将大城市奋斗视为“进取”,而把留在小城看作“躺平”甚至“没出息”。这种单一的价值评价标准,让很多年轻人陷入了无尽的焦虑与迷茫。有人明明不适合城市生活,却因为害怕被贴上“失败者”的标签,迟迟不敢离开;也有人明明渴望稳定,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卷”下去。
但我认为,一个成熟的社会,理应容得下“不那么上进”的人生。
一、社会对人的需求是多样性的
在当代社会的想象中,社会的运转依赖的是那些能在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在高楼大厦中运筹帷幄的“精英”。但事实上,一个健康的社会,从来不是靠单一类型的人所构成的。
1983年,心理学家霍华德·加德纳(Howard Gardner)在《多元智能理论》中提出,人类的智能并非一个单一的线性维度,而是由八种彼此独立又相互关联的能力构成:语言、逻辑数学、空间、音乐、身体运动、人际交往、内省、自然观察。
这就意味着,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在金融街加班到凌晨三点,也不是所有人都必须有硅谷式的创新狂热。有人天生擅长与人沟通,有人更善于动手操作,还有人对自然、社会人文有着更敏锐的感知。社会的多样性决定了它对人才的需求也必然是多元的。
就像电影《小森林》中的市子,她也不是说真的就无法在东京立足,而是在城市生活中逐渐意识到,自己真正渴望的,是回归土地、顺应季节、亲手劳作的生活。她种菜、做饭、酿酒,与自然建立一种朴素而深刻的连接。这种生活方式,虽然不创造GDP,却是一种真实、自洽、充满生命力的存在,也是一种对世界很好的回应。
从经济角度出发,大卫·李嘉图的“比较优势理论”也印证了这种多元价值的合理性。他认为,当个体专注于自己最擅长的领域时,整个社会的资源配置效率将达到最优。大城市需要创新者、开拓者,小城市则需要稳定者、服务者。没有谁比谁更重要,只有谁更合适。
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能力不一样,错位匹配本身就不合理。这世界就是有人爱吃苹果,有人爱吃梨。而我认为一个理想的社会,不是让所有人都吃苹果,也不是让所有人都吃梨,而是让爱吃苹果的人拿到苹果,爱吃梨的人拿到梨。
二、单一标准是“社会暴力”
我们常常把“成功”定义得过于狭窄:高学历、大公司、高薪、北上广深……仿佛只有符合这一系列标准的人生,才算是“有出息”。
但这种单一的成功标准,其实是一种“社会暴力”——它不仅规训了人们对生活的想象,更剥夺了人们选择另一种生活方式的权利。
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曾提出“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区分:前者追求效率与结果,后者则更关注行为本身的意义。
在当代社会,我们越来越被工具理性所主导,人们习惯性地问:“这件事能带来什么回报?”却很少再去问:“这件事,我是否真的愿意去做?”
于是,像便利店店员、咖啡师、厨师这样的职业,尽管承载着最真实的服务价值,却常常被打上“没前途”的标签。这种偏见背后,是一种对“成功”的狭隘理解,也是一种对个体价值的粗暴简化。
但一个好的社会,应该允许并尊重人们做出“价值理性”的选择——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去大城市追求梦想,也不是只有“改变世界”才值得被看见。
有人愿意在咖啡馆里做咖啡,有人喜欢每天清晨把热腾腾的豆浆递给顾客,有人选择在便利店中日复一日把货架摆放的整整齐齐……这并不可耻,而是一种值得尊重的生活方式。
以日本为例,根据日本总务省2023年发布的数据,全国有超过5.6万家便利店,从业人员超过150万人。其中,不少人将便利店视为终身职业,而非“过渡性工作”。无论是薪资保障、职业培训,还是社会认知层面,日本对这类职业都给予了充分的尊重。他们不是“失败者”,而是保障整个城市正常运转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而在我们这里,很多人仍然认为只有“考上大学、进大厂、考编、买房子、结婚生子”当作人生唯一的“正轨”。这种单一的价值导向,让很多年轻人在成长过程中被迫压抑自己的真实需求,去迎合社会的期待。
一个真正多元的社会,不是所有人都去大城市闯荡,也不是所有人都选择“躺平”,而是让愿意拼搏的人有空间去追梦,也让愿意服务他人、经营小店、过稳定生活的人,能在自己的轨道上收获体面和尊严。
三、好的制度和文化做支撑
当然,“求仁得仁”从来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它需要制度的支撑,也需要文化的包容。
真正让一个人安心选择留在小城市、过一种节奏更慢、生活更稳定的日子,不只是靠“热爱”或者是“情怀”,更要有“低生存成本”的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保障。否则,所谓“选择自由”,终究只是少数人才能拥有的特权。
比如日本,为了解决少子化、老龄化、东京“一极集中”以及地方经济持续衰退等结构性问题,2014年安倍政府就提出了“地方创生”的国家级战略。通过税收优惠、住房补贴、免费医疗、远程办公支持等多种方式,吸引年轻人和企业向地方迁移。截至2024年,日本政府已为此投入超过3万亿日元。
在国内,像浙江的“共同富裕示范区”也在探索“幸福指数”作为地方考核指标,包括公共服务、生态环境、生活满意度等维度,不再唯GDP论英雄。
当然,在大城市中奋斗的年轻人,也需要更完善的“奋斗者保障”:比如,廉租房等保障性住房、职业技能培训、心理健康支持、灵活用工制度等,都能够帮助个体更好地在城市立足。
但比制度更深层的,是文化的转变。社会需要在文化层面建立起对多元生活方式的尊重:媒体舆论不再把“留在大城市”当作唯一的人生目标,也不再将“回到小城”污名化为“躺平”,而是理解每一种选择背后的价值与意义。
正如社会学家周晓虹在《中国社会心态研究》中所言:“当社会只有一种‘正确’的活法时,焦虑就会成为集体情绪。”而多元价值的重建,正是缓解内卷的根本路径。
四、年轻人在回归自我
这两年,我自己有一个很明显的体感:年轻一代正在对大城市祛魅。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毕业后不再执着于去北上广深,而是选择留在家乡,或者是去那些节奏更慢、生活更近人情的中小城市。
在一些人眼中,这或许是一种“退步”,是“没志气”“不奋斗”的表现。但在我看来,这恰恰是社会进步的信号。
它说明,年轻人开始更关注生活的质量,而不是社会的期待;开始更重视内心的渴望,而不是外界的评价;开始更在意“我是谁”,而不是“别人希望我成为谁”。
正如哲学家阿兰·德波顿在《身份的焦虑》中所言:
现代社会的问题,不在于物质匮乏,而在于我们被赋予了无限的选择,却只被允许有一种成功。
我们被告知可以自由选择,然而一旦偏离主流路径——比如不去大厂、不考编、不买房、不结婚、不留在一线城市……就会被贴上“失败”或“躺平”的标签。
今天年轻人的选择,正是在打破这种“单一成功”的幻觉。
社会应该做的,不是批评这些选择,而是为这些选择提供更多的可能性。让那些愿意再拼一把的人,都能在城市中找到奋斗的空间;让那些“低能耗”、愿意过安稳生活的人,也能在小城市里收获体面的尊严。
正如《东京女子图鉴》的结局,绫回到了家乡,在便利店遇见曾经的自己;《小森林》的尾声中,市子重新出发,带着田园赋予的从容走进城市。这两种转身,同样都值得尊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刘知趣,作者:刘知趣